吴主犹未出降而浚得浑符而不少待,则惟罪浚可也,然亦当以功而折罪;若夫浑符实未到,及到之时而吴主已降,则浑有迟滞之罪,非浚不受诏旨;设浑受诏而即发其符,符未到而浚受吴主降矣,则彼此皆无罪也。校其月日以定其功罪,则两人者皆无辞矣,惜乎无人以此而告诸武帝也,武帝知罪刘颂之折法失理,而于所请征浚以槛车付廷尉顾乃置之不问,何也?无亦以浑子尚主,宗党强盛而庇之邪?不然,胡不著其功罪之状而明白布诸朝廷,使天下晓然知曲直是非之所在,顾不韪欤。

  北魏孝文时,定州刺史陆睿等谋反,有司奏新兴公丕应从坐,孝文以丕尝受诏许以不死,听免死为民。初,丕及睿与仆射李冲、领军于烈俱受不死之诏,睿既诛,孝文赐冲、烈诏曰:“睿之反逆既异余犯,虽欲矜恕如何可得,然犹听自死,免其孥戮。丕连坐应死,特恕为民。朕本期始终而彼自弃绝,故此别示,想无致怪,谋反之外皎如白日。”司马光曰:“夫爵禄废置、杀生予夺,人君所以驭臣之大柄也,先王之制虽有亲故贤能功贵勤宾,苟有其罪不直赦也,必议于槐棘之下,可赦则赦,可宥则宥,可刑则刑,可杀则杀,轻重视情,宽猛随时,故君得以施恩而不失其威,臣得以免罪而不敢自悖。及魏不然,勋贵之臣往往豫许之以不死,使彼骄而触罪,又从而杀之,是以不信之令诱之使陷于死地,刑政之失,无此为大焉。”

  臣按:命德、讨罪皆天也,人君当奉天意,不可违天理,而擅予夺。诸人亦不可假天威而私用舍诸己,有罪无罪惟其人。后世往往许臣下以不死,非天意也,宜著之令曰:“所不死者律文所载杂犯者尔,事关宗社,得罪于天于祖宗者则否。”

  孝明帝时,征西将军张彝之子仲瑀上封事,求铨削选格,排抑武人,不使豫清品。于是喧谤盈路,立榜大巷,克期会集,屠害其家,羽林虎贲作乱,杀张彝父子。胡太后收掩羽林虎贲凶强者八人斩之,其余不复穷治,大赦以安之,识者知魏之将乱矣。高欢至洛阳,叹曰:“宿卫相帅焚大臣之第,朝廷惧其乱而不问,为政如此,事可知矣。”

  臣按:文武无二道,彼此不可相无,而建议者乃欲折抑武人,固非大公至正之道。然所言之非,则受抑者明言之以斥其非,以听朝命可也,而元魏宿卫之士乃至焚言者居而杀其人,朝廷之上乃不痛加惩治,何以为国哉?用是建议之臣,事有涉武人者,一切为之避讳,不敢明白建置,盖惧祸之及也,盖此叔季之世、衰乱之时。若夫明盛之代,所宜明立典宪,敢有蹈魏人覆辙者,坐其典领之官及主使之人,不徒如魏之女主有所隐忍,以启奸雄轻蔑之心,则祸乱无从而兴矣。

  唐太宗面定勋臣长孙无忌等爵邑,命陈叔达于殿下唱名示之,且曰:“朕叙卿等勋赏或未当,宜各自言。”于是诸将争功纷纭不已,淮安王神通曰:“臣举兵关西,首应义旗,今房玄龄、杜如晦等专弄刀笔,功居臣上,臣窃不服。”上曰:“义旗初起,叔父虽首唱举兵,盖亦自营脱祸,及窦建德吞噬山东,叔父全军覆没,刘黑闼再合余烬,叔父望风奔北,玄龄等运筹等帷幄,坐安社稷,论功行赏,固宜居叔父之先。叔父国之至亲,朕诚无所爱,但不可以私恩滥与功臣同赏耳。”诸将乃相谓曰:“陛下至公,虽淮安王尚无所私,吾侪何敢不安其分?”遂皆悦服。

  臣按:唐太宗之论房、杜,亦如汉高之论萧何,然汉之功臣以何为首,而唐功臣之首则长孙无忌也,无忌之功不见于史,岂非以除建成事为大功欤?夫开国承家,论功行封,当先社稷而后己私,顾以夺嫡之功而加诸建业之首,岂大公之道乎?李神通惟论房、杜而不较无忌,意者有所回护而不敢言欤。

  太宗时,房玄龄尝言:“秦府旧人未迁官者皆嗟怨,曰吾属奉事左右几何年矣,今除官返出前宫齐府人之后。”上曰:“王者至公无私,故能服天下之心。朕与卿辈日夜衣食皆取诸民者也,故设官分职以为民也,当择贤才而用之,岂以新旧为先后哉?必也新而贤、旧而不肖,安可舍新而取旧乎?今不论其贤不肖,而直言嗟怨,岂为政之体乎?”

  臣按:太宗此言非但以论功行赏,大凡用人皆当然。

  肃宗至德元载,帝谓李泌曰:“今郭子仪、李光弼以为宰相,若克两京,平四海,则无官以赏之,奈何?”对曰:“古者官以任能,唐初未得关东,故封爵皆设虚名,其食实封者给缯布而已,繇是赏功者多以官。夫以官赏功有二害,非才则废事,权重则难制,是以功臣居大官者皆不为子孙之远图,向使禄山有百里之国,则亦惜之以传子孙不反矣。为今之计,莫若疏爵土以赏功臣,则虽大国不过一二百里,可比今之小郡,岂难制哉?”上曰:“善。”

  臣按:人君之颁爵禄于臣下,固为国家用人之计,亦不可不为其人之虑,其人年方少壮而功已高、位已崇,一旦再有功庸,吾将何官以报之?不报之则其人怨望而无以振起乎人心,报之则官位已极无容再加,使其人贤欤固无虑也,苟非其人,或有以起其非分之望,不然,无可赏之功而或挟之以震主,繇此其兆,不可不知也。<