庄子通 王船山
  庄子通
  自叙
  己未春,避兵楂林山中,麇麏之室也,众籁不喧,枯坐得以自念:念予以不能言之心,行乎不相涉之世,浮沉其侧者五年弗获已,所以应之者,薄似庄生之术,得无大疚愧?然而予固非庄生之徒也,有所不可、“两行”,不容不出乎此,因而通之,可以与心理不背;颜渊、蘧伯玉、叶公之行,叔山无趾、哀骀它之貌,凡以通吾心也。心苟为求仁之心,又奚不可?
  或曰,庄生处七雄之世,是以云然。虽然,为庄生者,犹可不尔,以予通之,尤合辙焉。予之为大瘿、无服,予之居“才不才之间”,“知我者谓我心忧,不知我者谓我何求”,孰为知我者哉!谓予以庄生之术,祈免于“羿之彀中”,予亦无容自解,而无能见壶子于“天壤”之示也久矣。凡庄生之说,皆可因以通君子之道,类如此。故不问庄生之能及此与否,而可以成其一说。是岁伏日,南岳卖姜翁自叙。
  逍遥游
  多寡、长短、轻重、大小,皆非耦也。兼乎寡则多,兼乎短则长,兼乎轻则重,兼乎小则大,故非耦也。大既有小矣,小既可大矣,而画一小大之区,吾不知其所从生。然则大何不可使小,而困于大?小何不可使大,而困于小?无区可画,困亦奚生!
  夫大非不能小;不能小者,势使之然也。小非不能大;不能大者,情使之然也。天下有势,“扶摇”之风是已;我心有势,“垂天”之翼是已。夫势之“厚”也生于“积”:“扶摇”之风,生物之吹息也;“垂天”之翼,一翮之轻羽也。然则虽成乎势,大之居然小也固然。
  势者,矜而已矣。矜者,目夺于成形而已矣。目夺于成形,而心怙其已然,然后困于大者,其患倍于困小。何也?心怙其已然则均,而困于小者,无成形以夺其目也。为势所驱,不“九万里”而不已;亦尝过“枋榆”矣,而失其“枋榆”。“扶摇”之风,不可以翔“枋榆”;“泠然”之风,不可以游乡国;章甫之美,不可以适于越;势之困尤甚于情。情有炯明而势善迷,岂不甚乎?
  然则“乘天地之正”者,不惊于天地之势也;“御六气之辨”者,不骛于六气之势也;必然矣。无大则“无己”,无大则“无功”,无大则“无名”;而又恶乎小!
  虽然,其孰能之哉?知兼乎寡,而后多不讳寡也;知兼乎短,而后长不辞短也;知兼乎轻,而后重不略轻也;知兼乎小,而后大不忘小也。不忘小,乃可以忘小;忘小忘大,而“有不忘者存”,陶铸焉,斯为尧、舜矣。
  齐物论
  论其“比竹”,论者其吹者乎!人其“比竹”,天其吹者乎!天其“比竹”,机之欻然而兴者其吹者乎!然则四海之广,万年之长,肸蚃之细,雷霆之洪,欲孤用吾口耳而吾弗能,欲孤用吾心而吾弗能;甚矣其穷也!
  不言而“照之以天”,得矣。不言者,有使我不言者也;照者,有使我照者也;皆因也。欲不因彼而不为彼所使,逃之空虚,而空虚亦彼,亦将安所逃之?甚矣其穷也!
  未彻于此者,游于穷,而自以为无穷,而彻者笑之已。彻于此者,游于无穷,而无往不穷。天地无往而非其气,万物无往而非其机,触之而即违,违之而即触。不得已而言齐,我将齐物之论,而物之论亦将齐我也,可如之何!
  智穷道丧,而别求一藏身之固,曰“圣人怀之”,斯可不谓择术之最工者乎?
  虽然,吾将有辩。怀之也,其将与物相逃乎?与物相逃,则犹然与物相竞也。何也?恶屈乎物而逃之,恶随乎物而逃之,恶与物角立而无以相长而逃之。苟有恶之心,则既竞矣。逃之而无所屈,逃之而无所随,逃之而不与角立,因自以为可以相长,凡此者皆竞也。与之竞,则怀之机甚于其论;默塞之中,有雷霆焉。“不言之辩”,辩亦是非也;“不道之道”,道亦荣华也。其不为“风波之民”也无几,而奚以圣人为!
  怀之者,“参万岁而一成纯”者也。故言人之已言,而不患其随;言人之未言,而不逢其屈;言人之不能言、不敢言,而非仅以相长。何也?已言者,未言者,不能言者,不敢言者,一万岁之中所皆备者也。可以言,可以不言;言亦怀也,不言亦怀也。是尧、舜,不非汤、武;是枝鹿,不非礼乐;仁义无端,得失无局,踌躇四顾,以尽其藏,而后藏身以固。唯然,则将谓之择术而奚可哉?圣人无术。
  养生主
  “以无厚入有间者”,不欲自王其神。
  王其神者,天下亦乐得而王之;天下乐得而王之,而天下亦王。昔者汤王其神,而韦、顾、昆吾王;文王王其神,而崇侯虎、飞廉、恶来王;孟子王其神,而杨、墨王。神王于此,而毒王于彼;毒王于彼,而神不容已,益求王焉;此古之君子所以终其身于忧患而不恤其生者也。
  夫“无厚”则当之者独,厚则当之者博。当之者博,所当者非间也。间不相当,而非间者代间者与吾相拒,间者反遁于刃所不施,虽君子未有不以为忧者也,乃非无以处此矣。
  “生有涯”,则神有涯,所当者亦有涯也;其他皆存而不论,因而不治,抚而不诛者也,于是而神之王也独微,
  万物也,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