勤有堂随录  (元)陈栎 撰

  学者规模贵大,工夫贵密。规模不大而工夫徒密,则狭隘而无以受道之广大;工夫不密而规模徒大,则疏略而无以造道之精微。譬如一片屋,间架大矣,而无门无壁,是何等屋;里面虽绘饰极好,而间架卑陋,又何足取?

  学者少年不要十分英发,如王弼注《易》,固自不是,然亦不易,仅二十四岁而死。晋时人只一句说得好,便见称于世,其清虚无实也如此。

  陈安卿当为朱门第一人,看道理不差,其文字纯正明畅。黄直卿、李敬子多有差处。

  方虚谷自称子方子,此习于世俗而不考古人之过也。取何休《公羊传注》一看,则不敢下矣。为赵某作《翠侍题咏序》,称其人为子赵子,他亦何敢当!朱文公只称子周子、子张子、子程子,别称何人?

  江事天颇有见识,但平生有一件不是,见土木偶直溺之。程子谓凡有人形者,皆当敬之,岂可如此?能不信他便好了。

  真西山之学,自词章成后,方用力于性理。

  《关尹子》书,乃三国六朝以后人托为之,窃《老》、《庄》之近似,而杂之以术数之小巧者。其说亦有可喜者,有一节云:“人之少也,当佩乎父兄之教;人之壮也,当达乎朋友之箴;人之老也,当警乎少壮之说。”老警乎少壮之说,他书之所罕言。人之老也,智虑有昏耄之渐,岂可恃其年高而忽少壮之言哉?师老成,此为少者言之;警少壮,此为老者言之。

  江古心《江东漕司劝农文》有云:“良农竭力尽分,胜如士大夫文貌虚伪。”此语深可喜。

  人之情伪无限,只如吕成公所谓“彼之诈虽万而不足,我之诚守一而有余”;又如孔子所谓“不逆诈,不亿不信,抑亦先觉者,是贤乎”,要说先识破他。

  程文简公泰之(大昌),穷经考古之学极高,乃侄正惠公从元卓之文固善,官至同知枢密。

  胡季随学于朱子,读《孟子》至“于心独无所同然”一句,朱子问如何解,季随以所见对。朱子以为非,且谓其读书疏莽,季随苦思成疾。要之亦不必如此。且丢下在此,别去理会,或可因彼而明此。

  世俗相袭称朱子为文公先生,缪甚。文公自是谥,下面如何添得“先生”字,晦庵先生可也。

  今人多是外有余而内全无,虚骄轻剽,若此者不可学。其高于我者当学之,温、良、恭、俭、让,都要学,切不可谓能动笔便自负。大抵自下者,人必高之;自高者,人必下之。

  士不可以不宏毅,作下工夫说,虚谷把作气质说,误矣。

  今人多就皮肤枝叶上用工,虽曹宏斋亦然。后来于本原上用工,终不甚深厚。此公天资高,虚谷又是一样宏阔之高。宏斋于时文一边见滋味深;陈了翁禀天地间纯刚至正之气,躬行过于致知,作诗似非当行。

  宏斋每归休宁,其族人争相留款。公曰:“吃无钱之酒食,害有益之光阴。”遂亟去。

  学朱子之学,而精到似程勿斋者甚少。此公才质钝,只是勤。其文字颇絮烦,学问精到,絮烦得好。

  范称发(名起,居休宁。自号尺山老人,著《井观杂说》,多不足取,姑摘其中二条于此)曰:“古者有两子我。太史公曰,宰我为临大夫,与田常作乱,以夷其族,孔子耻之。《孔子家语》同辞。《家语》后《史记》出,想孔猛(作《家语》)、王肃(注《家语》)为司马迁所误耳。”按《左氏传?哀公十四年》阚止、子我事齐简公,与陈恒争宠,属徒攻公宫,不胜被杀。夫宰予在圣门虽累遭诃斥,然而言语居四科之次,与子贡并称,必不至弄兵君侧,以速大祸;况子路及难,夫子且哭问拜吊,至于覆醢齐之乱,夫子请讨,《鲁论》与《左氏》,备载颠末。今子我身戕族夷,祸逾子路,而无一言及之,岂圣人师生之情,独藐于子我哉?假使不悲其死,亦当有以责其死矣。然则王肃受误于孔猛,孔猛受误于太史公,而太史公受误于子我之名欤。班固以文直事核(史迁赞)、博物洽闻(刘高赞)许之,在愚其敢轻訾。然尚论古之人者,不知其人可乎?

  柳子厚《渔翁诗》:“渔翁夜傍西岩宿,晓汲清湘然楚竹。烟消日出不见人,款乃一声山水绿。”南城童宗《说音》注:款,音袄。乃,音霭。新安张敦颐《音辩》亦无异说。今按《玉篇》、《类篇》、《广韵》、《集韵》:款,从矣从欠,倚亥反,相应声也。乃,曩亥反(此字之本音),语辞也。皆无袄霭音者。文简程公《演繁露》谓舟人于歌声之外,别出一声,以互相其所歌。今徽、严间舟行,犹闻其如此。若然,则倚亥、曩亥二反,正似舟人相歌之声,又何必于篇韵外,特创二音而后为得耳。

  方虚谷文云:“学者临川而四明,文也永康而东嘉。”临川,抚州郡望。陆象山,抚州人。象山之门人,慈湖杨简敬仲,四明人。四明,明州庆元府也。陈亮同甫,婺州永康人。叶水心,温州人,温州郡望东嘉。水心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