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墉有银号一、典二十有九、田地万亩,其他财货称是。上海、杭州各营大宅,其杭宅尤为富丽,皆规禁御,仿西法,屡毁屡造,中蓄姬妾辈十馀人。先一日,光墉由沪而杭,尽呼之集一堂。自私室出,立即下键,各予以五百金遣去,不得归取物,有怀挟者任之。光墉选艳,惟爱幼孀,以为淫佚恣意之便,本无一人崇尚名节,故一哄而散,毋稍留恋。

次日,光墉将其业产簿据献于文庄,不稍隐匿。在落魄之中,气概光明,曾未少贬抑。文庄为设局清理,令候补州县二十九人接收各典,皆踌躇莫知所对语。文庄谓此二十九人者曰:“诸君学古入官,独不思他日积赀致富,设典肆以谋生乎?收典犹开典也,不外验赀查帐而已。”

文协揆存款三十五万,疏请捐出十万,报效公帑,其余求追,以胡庆余堂药肆之半予之。孙子授侍郎乃文庄庚申同年也,有万金在其银肆内。张幼樵学士来书云:“子授得失尚觉坦然,而家人皇遽,虑无以为生计,乞为援手。”亦诺焉。其外,京朝外省追债之书,积之可以丈尺计。则一时坐种腥怕仪樾危可想见已。

前一岁,有僧以赀五百元存于杭城典肆,肆伙以为方外,书名不便,拒而不纳。僧以木鱼敲于门外三日三夜,光墉偶过其处,问故,许之。及是,僧至取款不与,则敲木鱼不止,肆伙笑谓之曰:“和尚,汝昔以三日三夜之力而敲入,今欲以三日三夜之力敲出,不可得也。”不得已,而以妇人衣裤折价相抵。僧持,泣曰:“僧携此他往,诚不知死所矣。”挥泪而去。其流毒类如是。

是时,贾商贩竖挟胡氏物出售者,其类不可胜数,罔不显其奢丽,其屋上雕镂、室中几案、园内树石,每易一主辄迁移以去,至于清亡而未已。

光墉未几即死,其母旋亡,距七十寿筵不足一岁。杭人谑之曰:“使母早三月逝,当备极荣哀之礼,此老妇人真以寿为戚矣。”

《海上花列传》中,黎篆鸿即光墉也,语焉未详。传中有女婿朱淑人,今亦无考。然光墉有后嗣,庆余堂之半仍为彼有,营业至今不衰云。

台匪黄金满,逸盗也。盗既逸出,天涯地角、海氵筮山陬无不可以容身,虽欲缉获,无克期必得之理。当时大乱初平,人心未静,不逞之徒辄假之为标帜,江浙两省每遇盗贼之案,均用影射,甚至苏州文庙以金满名易入神位,尤为骇人听闻。先文庄任浙抚,诏旨督捕甚严,复使彭刚直往浙专治其事,而渺不可得。会旧部文员中徐春荣,杭人也,与天台县廪生谢梦兰习,令梦兰入其穴招之来降,问以近日江浙两省事,均茫然不知所以。春荣引之入见,乃一委琐不堪之贼也。文庄谓曰:“为盗而枭首于吾辕下者,不知凡几尔。犯罪累累而许以不死,何其幸也。”金满作向前势,曰:“抚台命我前进几步。”即上前几步,又作向后势,曰:“抚台命我退后几步。”即退后几步。文庄曰:“如此,良佳。”及刚直入粤督师,携金满往,且为之娶。至粤,来书曰:“金满又纳妾,从此不思为贼矣。”同时清议颇不以招降为然,文庄于始早为之计,令台绅请于刚直,刚直许可,乃会闽督何小宋制府衔入奏,而言路弹章仍复不免。一日,文庄至幕客文芸阁孝廉室,见一简,为盛伯羲祭酒书。论及金满案,言一劾不许必再,再劾不已必三云。及时过境迁,皆知金满无贰,甲午之役,将用以拒敌,皆曰:“彭刚直招降之功也。”吾国士大夫毁誉,大率类此。

东晋焚石勒币,壮哉!自此以后,莫能几矣。然宋以岁币奉敌,犹能言和,延祚百馀年而后亡。推原其故,国家尚有断制之力,不为士夫所劫持。至明末,欲和而不敢和,可和而无以和,则庄烈之朝纲,不如真、仁、高、孝远甚。而南宋道学方盛之时,尚有正气,又非东林诸人比也。道光朝,海禁大开,夷务为第一要政,于是挟一罅之见者哆口张目,发为快论,以隆虚誉而谋私利,置国家安危、生民祸福于不问。甚谓宁可覆国亡家,不可言和。郭筠仙侍郎《使西纪程》云:“不意宋、明诸儒议论,流传为害之烈,一至于斯。”足为流俗箴砭,而远大计划未之及也。以弱遇强,必如周太王事之以皮币、事之以犬马,事之以珠玉;越王句践十年生聚、十年教训,乃足成霸王之业,滔滔者何足语此!

天下事皆有两端。一端以款为罪,则自命清流之列者也。当时诸名士,为首者称四大金刚,负敢谏之名,为朝廷所重。一疏上闻,四方传诵。平时谏草,辄于嵩云草堂,为文酒之宴,商榷字句。有张某为之奔走,传观者呼为“清流腿”。其依草附木者,则以“清流靴子”呼之,意谓较之于腿,犹有间也。因而有赀者为“捐班清流”,有佳子弟者为“诰封清流”,由是互相标榜,以跻显贵。既有捷径,则人莫不趋,徒党之众,固其宜矣。于是一端以款为主,恃“洋务”二字为妙用而致速化。越南事起,言事者多败,惟{客心}斋依北洋,获以保全。己酉之岁,日本游士竹添静一者,移书通商衙门,欲见吴江殷谱经侍郎及南皮张香涛太史。主者以闻,上知其人,屡加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