往来许滇生尚书乃普旅邸中,自言为冥中判官,屡向人言地下事。许氏颇信之。今年,蔡在许邸,言上帝甚恶安徽人,不许开科。闻人闲议,以浙江省闱,借与江南。秋试果尔,则浙人必受其殃,省城必受祸。云云。虚无杳渺,闻者皆以为妄。又蔡自言今秋必中顺天举人。已而不验,于是前言益妄。乃无何,朝议竟许江南借浙闱试士。九年十月,江南士子集浙闱应试。而十年二月,粤寇犯浙江,遂有二十七日之变,杀掠甚惨。三月三日,始遁去。而省垣被祸,已不可言矣。噫!天者不易明,神者不易测,而奈之何?先时而得言之凿凿如此,彼云中举而竟不验者,其或以妄泄故黜之耶?又言省城受害,其发难始自宁波。故鞠堂云,吾乡人闻此语,尤惴惴焉。然省城之语既验,而吾乡竟无恙。则此言尤不足信矣。吾谓粤贼犯浙,发难始于宁国。同一宁字,而“波”“国”二字或系误记。又贼之攻省城,自武康县由句章小道而来。句章为宁波古郡名。或鬼神故作隐语,不欲尽泄之耶。谶纬术数之学,之在后世者,大约事后影响附会之辞。其在事前者,百不一二也。丧乱以来,每闻传说神奇,辄复斥为妖妄。乃惟此语则闻之于去冬。鞠堂归来之日,其时浙省恬嬉如故。而不意乃速验于百日之内,真令人咋舌也!

  吾从兄娶宋氏。故吾家与宋氏为旧姻。后余兄弟与仲穆、莲叔兄弟为密友。

  仲穆未之官时,几无日不在吾家。及司铎寿昌,粤贼犯浙,闻仲穆有死节之言。

  余极信之。信之于平日也。丰咸八年四月中旬,贼几入寿昌县中。大小官吏,无不遁逃,惟仲穆以一冷官留署不去。同僚苦劝之,不可,其同年一广文亦来苦劝,仲穆口占示意云:“吾年六十一,数适逢大厄,一门老幼凡七人(谓其妾及三子二女,时长者五子皆还鄞)。取义成仁,吾事毕在任。与县人方氏,订为婚姻,方既避地,亦来再三相劝,必不可。”劝其妾,妾亦不可。既而贼犯境,去署十余里而返(寿昌无城),十三日事也。明日,官吏复至。严州府知府来安民,见仲穆,得其状,大异之。语人曰:“此老头儿真真难为他!”于是仲穆以家书来,大约谓决计一死,幸而得免。或者天不欲死我也。今贼已远扬,吾宦情早淡,将从此东归,教授里中子弟,以糊余口。吾屋已鬻诸人,未知家中尚可筹容膝地否?

  弟试为我商之。莲叔答书亦劝之归。至五月十三日,而贼至矣。时居民迁徙一空,官吏复皆遁去,仲穆安居学署。是日上午,仲穆出探贼耗,且安民心。知贼距县甚远,归入署中,谓其妾龚曰:“可煮饭食我。”龚入灶下,闻儿啼,复入室。

  仲穆自入灶下,忽闻叩门声甚厉。仲穆谓门斗曰:“此叩门声大异,当问之明白。”

  斗出,二贼已破扉入。仲穆自灶下出,遂被执,索金钱。曰:“我冷官,焉得钱?

  即有,岂与贼!“贼欲与俱去见首领。仲穆大怒,曰:”我有一死耳,肯降贼耶?“

  大骂不屈。贼怒,杀之。龚方在室,闻仲穆遇害,奔号而出,挈幼子女,越学后山得脱。第六子宗{规木},年十三,贼至内,奔出。贼问曰:“汝识字耶?”曰:“识。”“汝曾读书耶?”曰:“曾读。”曰:“当随我去作军师。”{规木}骂曰:“我岂从贼者?!”贼缚之去,不知所终。是月二十八日,贼退。段按察使光清,至寿昌,使人访其尸,知为贼所焚。得头颅及两足而已。乃买棺贮之,使使至杭州,市衣服。已而,长子宗础⑷子宗朱、五子宗汇,三人并自鄞奔至。

  相与殡殓如礼。并其庶母及幼弟之避难方氏者,同扶柩归。六月十八日抵鄞。权殡海会寺中。呜呼!丧乱以来,方面大吏,友涨蠡钫叨嘁印V倌乱砸唤腾停立志死节,至再至三,百折不回,卒能践其言,以不负所学。非中流之柱石乎?!

  国史当书曰:“五月丁亥,粤贼犯寿昌县,教谕宋绍周死之。”官卑,即未必立传,仲穆亦千古矣!是岁十月,奉诏恤赠国子监助教,子孙世袭云骑尉、恩骑尉,罔替。

  古今藏书之家,无不厄于兵火。如江元叔、宋宣献、晁文元、宋缓、周密,前人记之详矣。玉仲言云:“叶少蕴藏书于翊ā6∶,与宅俱焚。而李泰发家书,亦是岁火。同岁罹劫,亦可怪也。”余自弱冠即好购书,二十余年,亦将十万卷。咸丰十一年,遭粤寇。在烟屿楼者,尽为人窃掠。其在城西草堂者,尚五六万卷。同治二年十一月二十九日,草堂焚如,皆灰烬矣!而奉化人有于乱后出数千金买天一阁书,别为屋藏之,亦以十一月此旬中被火。旁舍无恙,惟书屋独毁,与吾家先后才数日耳。异哉!

  ●卷七文家多用“不可”,罕用“不肯”者。若偶一用之,皆以此二字为俗。则甚矣!不读书之陋也。《春秋经》宣四曰:“公及齐侯平莒及郯,莒人不肯。”正与俗语意丝毫无别。左氏自此传外,如文十六云:“请盟,齐侯不肯。”成十一云:“秦伯不肯涉河。”

  左宣十二,传曰:“得臣犹在,忧未歇也。”后人必曰:“忧未已也。”亦不敢用“歇”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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