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日,夜至五鼓,忽闻床前若有人行步者,余怪之。翌早,急遣人僦屋,乃移居于细瓦厂前,先遣眷属至彼。余在旧居检发家物,抵暮,尚未尽。时七月七日,余急欲过新居为果瓜酌,遂锁门去。甫上马,旧居轰然倾仆一颓垣矣。余谓一日不迁,则先室屠孺人及吾儿敏功,俱无噍类一刻不去,则余为齑粉矣。彼床前行步者,果何人也?岂非鬼神者有以使之乎?至于求迁而即得屋,得屋而即移居,一出门而旧居即倾覆,皆不差时刻,则又若有鬼神默相于其间,而阴为之布护者。以此知死生祸福,皆所谓莫之为而为者,而人之巧为趋避,徒自苦耳。
  
  ○导驾
  
  嘉靖乙未春,赐进士韩应龙等及第出身有差。鸿胪官宣制,余当导驾。三鼓至华盖殿,候驾出,鸿胪官及余等导驾,给事中十员,又翰林官御史叩头。礼毕,翰林官御史先步东门疾驰,循殿台而下,步中左门沿廓而上趋入奉天殿,候驾稍迟,则驾从中出,不复得入矣。惟给事中自御前导上,直至奉天殿,候升御座,分侍左右,最为密迩,天颜清莹,声咳铿然。未几,余谪外,追昔遭缝,慨然有感。故余南迁诗云:“玉殿春光龙御远,衡阳晚色雁归忙。”盖忆此也。
  
  ○乙未梦兆
  
  嘉靖乙未,余在工科时,汪荣和为冢宰,科道交章弹劾,汪辩讦不已。余章第七上,是夕,梦逐一恶少过桥,桥为所断,余伫立良久,不得渡,有人从桥下操舟葺桥,则窗外鸡鸣矣。又同年潘十泉子正,时在刑科,上疏之夕,梦一大缸,缸内大黑鱼一,小鱼数十,大黑鱼翻身一跃,缸水皆浑,小鱼为其所吞,吞而复出,若死若生者数枚,有顷始苏,不苏者二枚,大黑鱼亦死。时汪复上疏辩讦,余章留中不出者三日矣,众虑圣意不测。时屠渐山应为翰林侍读,谓余曰:“昨圣上置公本于几上,连看数次,怒形于色,急召二老李邃庵时,费鹅湖宏,上大声曰:“如何不与我处?我怒不能进午膳矣。”二老进曰:“臣等待他白陈。”上大怒,连呼曰:“他肯自陈?他肯自陈?”汪不白陈,祸且不测,君自是名重天下矣。翌日旨下,汪罢去。余等科道交章者十人,受廷杖死者二人。薛宗恺、曾狮而汝弼及翁溥等八人,俱谪外,余得潜山县丞,转历县府将十年,至甲辰归田,汪亦寻卒。余尝有南迁诗云:“梦断荒桥夜未央。”盖谓此也。
  
  ○随地报恩
  
  天之于物,生之,仁也;肃之,亦仁也。君之于臣,予之,恩也;夺之,亦恩也。余自给舍谪丞潜山,闻报诗云:“长沙自是酬恩地,何必区区吊楚闾?”盖随地皆君恩,随地皆可报恩也。东坡狱中寄子由诗云:“圣主如天万物春,小臣愚暗自亡身。”知君即天地,盖罪己而不怨,可谓度越贾生矣。
  
  ○谪仙诗谶
  
  余居京师时,同年钱海石,数乘月过余,引满高吟,余赓韵一绝云:“明月在地人在天,尘寰玉宇遥相连。高歌不问南来鹤,犹恐人知是谪仙。”未几果谪,人以为涛谶云。
  
  ○沈秋江
  
  星士沈秋江者,尝游嘉兴,言屠渐山当入翰林,沈少泉、吕东汇俱至通显,后三人俱中进士,屠人翰林,沈在刑科,吕在吏部。嘉靖乙未,沈秋江至京,三人咸为延誉,一时缙绅神其术,争相延致。时刑科都给事中崇德周学山,循资当迁,适有京堂缺,则曰公不出二月,当升京堂矣。有荐于余者,试之,誉美备至。不数月,余谪,周落职。戊戌岁,余转常熟,沈秋江来见,余谓之曰:“向者何不言我谪官?”沈曰:“公以直补外,虽降犹升,何以言谪?”余曰:“此以理论,在儒家则可,尔术家毕竟升还是升,降还是降。”沈不能对。
  
  ○达人知命
  
  嘉靖戊戌,余转令苏之常熟,三年,抚按保荐者,凡八上疏矣。后巡按御史晋江陈西、郭蕙至,时同官相忤者,其姻家一,其乡人二,萋菲于陈,遂被论调余干,期年转太仓。时陈以巡按河南,举劾不公,亦谪调余干,余复至苏,而陈乃代余。故人笑谓余曰:“种桃道士归何处?前度刘郎今又来。”又曰:“余归路,君来路,天理昭昭胡不悟?”此又不特雷州户崖州户而已。甲辰入觐,相会于吏部席舍中,陈面发赤,若无所容,余欣然谈笑移时,绝口不言往事。陈谓人曰:“v山长者。予曩时为人所误耳。”大抵荣枯得失,固自有命,所谓公伯寮,其如命何者?于彼何尤?或劝余上疏自明,余因赋诗云:“塞上老翁谁得失?篱边朝槿自枯荣。达人知命浑无事,不向江潭诉独醒。”
  
  ○童子诗对
  
  余调官余干时,次儿敏勋,甫九岁,侍余往鄱阳,见鱼人拽网者,口:“伏羲不仁,子钓而不纲,何故作网罟以害物?”余心奇之,因指舟中笔架出对云:“笔架如山。”余即自思欲对“砚池似海”,殊不稳当。勋儿曰:“棋盘似路。”真的对矣。时予校纂苏文曰:“苏家三父子,文章可法。”即应声曰:“程门二弟兄,道德为尊。”余益奇之。年十三,读书西楼,未尝学诗。一日,忽有作云:“西楼高数仞,夜静阒人声。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