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哈哈大笑。笑罢,又叹一声。兰询其故?英曰:“有所深思,有所极惜耳。”兰又询其故,英曰:“思则不能言,惜则或可说。”兰曰:“惜甚么?”英曰:“惜小姐生不是个男人,若是个男人,与周郎月下花间,微吟浅酌,岂非快事。”兰曰:“快则快矣,其如我之不好何。”英曰:“咦,小姐还要作生些,珠玉在前,安肯弃而弗顾否。”兰曰:“我真个弗顾,汝不肯弃,汝自为之。”英笑曰:“我道说甚,秀英有敢大的福分,消受得个样的丈夫。”说讫俱笑。兰曰:“汝真没分晓。”英亦曰:“我真个没分晓。”兰曰:“不晓便罢,与尔何干。”英曰:“虽然伯劳飞燕各西东,吾不忍也。”兰嘿然。英微微讽之,兰故不听。
  越二日,英遇生于水镜亭。着意窥之,果然美貌撩人,丰神绝世。俯首默默,若有所思。英低咳一声,遽避去。生览而挽曰:“娘子佳者。”英回顾曰:“做甚么?”生曰:“有话相问。”英曰:“问甚么?”生欲言不言者久之。英又去,生又挽之。英曰:“我来尔又不问,我去尔又要问。我住尔又不问,我去尔又要问。当问就问,不当问则勿问。”生问曰:“小姐玉体安否?”英答曰:“半安半不安,何劳动问。”生曰:“小生则日不安,夜不安,时时不安。”英曰:“谁叫尔不安?说与我听做甚。”生曰:“虽然娘子必有安刘之策者。”英曰:“汝读书人,不闻静而后安,安而后虑乎。”生曰:“虑则虑矣,如不能得何。”英曰:“说个得字,真是难了。”生曰:“小姐近日曾一念小生否?”英曰:“似念着些。”生曰:“娘子可周旋其间,此事若成,死不忘也。”英曰:“亦曾言之,奈小姐性儿硬些,坚不肯听。”生曰:“夸娥、织女尚且从夫,伦理中人,焉能外此。娘子殷勤致意,岂小姐真铁石人耶。”英曰:“秀英无能为矣。无已盍遣媒求之。”生曰:“在小姐耳,小姐若愿,奚必媒。小姐不愿,焉能媒。”英沉吟一会曰:“君倘诚心,神仙且降,况小姐乎。只管放心,决不虚负。”生喜甚,并嘱咐之。英诺而去。且想曰:“这样好姻缘,古今罕有。倘或当面错过,还向那里寻求。必须想个计儿,成就他两人的美事才好。”
  回至阶前,见小姐轻倚朱栏,对花浩叹。英会其意,喜曰:“机可乘矣,乃佯曰:方才闻周郎与老爷说,要往九江去。小姐知道么?”兰恍然若有所失。问曰:“真个么,不知老爷许他否?”英曰:“老爷只道不敢强留,怎得不许。”兰恻然。英又故把些花木闲话说一会。兰曰:“汝可劝周郎再住几日儿者。”英曰:“他去即去,与我们何干,留他做甚?”兰曰:“虽然无干,留他停时,我自有个区处。”英曰:“有甚么区处?”兰曰:“将践汝前日所言耳。”英曰:“此惟小姐自为之。秀英没分晓,不会作媒哩。”兰笑曰:“汝不会作媒,偏又会还嘴。岂不知我非木石,能独无情。昔特许于心而饰于口耳。这个意思汝不知道,所谓没分晓者非耶。”英喜曰:“原来小姐有此深情。秀英实不晓得,所以多口了。”兰曰:“事须速图,周郎一去,将无及矣。”兰似有忧色。英笑曰:“周郎原未言去,特欲探小姐实意,故设此事哩。”兰沉思半刻曰:“虽然我诚如此,但未知周郎果有主意否?”英曰:“周郎有张敞般情,尾生般信。他说始至之日,睹小姐拍蝶吟诗,美貌高才,倾心爱慕至于今。其钟情于小姐者切矣。其寄意于小婢者多矣。婢以未合小姐,故特隐忍不言,惟嗟两美相逢,徒为画影耳。”兰长吁曰:“君子多情,我却一向如梦,辜负多矣。”语讫,为之恻然。
  自是幽思深情,结不可解。乃书莺花词二阕,以摅其怀。书成置诸妆次,偶为秀英所见,取纳袖间。至晚月明时,英以研墨故,误污其手。索水不得,乃出洗于印月池。适生步月林间,闻拂水声,窥之,则英也。生戏曰:“池非洛水,焉得神人?”英抹手曰:“我非洛神,郎君得非陈王否?”生曰:“掬水月在手,娘子戏得乐些。”英曰:“有事在心,焉能乐此。”生问曰:“今日之事,小姐何以言之。”英曰:“不愿,不愿。”生叹曰:“如此,则吾命休矣。”英曰:“否,戏之耳。”乃探袖取莺花词与生曰:“此小姐摅怀句也。”生展于月下看之,乃最高楼词二阕。其一咏莺云:
  多愁处,切莫听春莺,宛转一声声。昨夜庭前呼皓月,今朝窗外报新晴。语闲愁,啼远恨,诉幽情。这一个闲歌花下过,那一个娇声林上和。求故侣,恋新盟。孤音不似同音好,人心难向物心倾。费深思,劳梦想,动魂惊。
  其二咏花云:
  多愁处,切莫看春花,新发遍家家。万种含情迎晓日,一般妒艳映流霞。惜娇姿,怜妙态,怨芳华。空占了南园幽雅韵,怕落了东风缭乱阵。朝着面,暮飞沙。名花浪说颜如玉,愁人自觉泪如麻,益凄其添,展转倍咨嗟。
  生曰:“小姐其真有此情么?”英曰:“然,且深焉。”遂将栏下之言,细述一遍。且曰:“若不如此着急他,他还要饰口好听。”生喜曰:“妙个说客,合从之计行矣。”英曰:“虽然还有虑。”生问何虑?英曰:“那老爷与夫人,酷爱小姐有如怀中美玉,掌上明珠。不知要择甚仙子神郎,才肯拟配。恐他微有不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