非梦中美女耶?”转又将春花、秋月审视,竟是梦中所见的青衣。而外面楼阁园林,宛然梦中所历光景。一时声声称异不已。玉环曰:“郎君初临,何故诧异如此。”生遂将昔日梦游此地,细细述来。玉环曰:“天下事岂有如此,断乎无之。”生曰:“吾固知小姐之不信也,但梦中曾见小姐案上一诗,题曰:春楼晓望。还记诗中有:‘山雨染云为柳叶,江风剪水作梨花,’之句。未知是否?”玉环骇然曰:“是矣,此乃初春之际,与表妹金月娥唱和之诗。以此想来,真为郎君神魂所觏矣。奇绝,奇绝。”说讫,也诧异不已。
  生曰:“令戚金月娥何许人也?”白玉环曰:“系本省吉安府人,初生时,其母梦月宫素娥降室,故以命名。而其母则家慈之姨也。昔姨丈早岁登第,为湖广黄州别驾。一载而卒,斯时姨母,左携弱女,右抱孤儿。孤苦零丁,忧劳交迫。家慈伤其孤特,邀他母子至此同居。与妾同研,最为相得。而月娥尤质性敏慧,才高道蕴,学迈班昭。尝谓妾曰:“朝廷若开女科,则状元榜眼,当在吾等之手。是真以闺阁而抱庙廊之志者也。今七载矣。姨母久欲还归故里,以为他择配完婚。今岁初春,飘然远别,云山渺渺,欲睹无从。未知十载深情,复得一朝聚首否也。兴言及此,往往伤怀。”言讫,嗟叹不已。生曰:“姊妹懿亲,岂有终无聚首之理。不足忧也。但金月娥既负奇才,其旧时所为诗文,当必存而未泯者,乞赐一览。”玉环曰:“数年积稿成帙,恐难一览而终。君不惜数日之留,方可尽阅。”因指小屏上一幅花笺曰:“此吾等临别时唱和之作也,君读此也可知其大概了。”生离坐即而读之。
  其第一首,是白玉环起韵云:
  十年相伴碧窗纱,天上飞琼萼绿华,
  夜静闲阶同对月,春深曲径共看花。
  拈将针线情弥切,谈到诗书意倍赊,
  今后分携天海外,芳心如棘泪如麻。
  其第二首是金月娥步韵云:
  芳心如棘泪如麻,万里云天道路赊,
  寒雁听来犹有恨,故园归去已无花。
  重门锁断春秋色,两地催残岁月华,
  安得更逢前日会,十年相伴碧窗纱。
  其第三首又是金月娥唱韵云:
  十年相伴碧窗纱,日写黄庭诵法华,
  每对金樽同斗草,更拈玉管共题花。
  离情独与啼鹃惨,别绪纷随去雁赊,
  低首自怜缘分薄,芳心如棘泪如麻。
  其第四首又是白玉环和韵云:
  芳心如棘泪如麻,烟水云山望眼赊,
  含笑已非连理树,忘忧翻作断肠花。
  归途恨指孤帆远,异地愁惊两鬓华,
  若是五更寻旧梦,十年相伴碧窗纱。
  刘生读而复读,叹赏不置,曰:“喁喁儿女语,却本丹心血性,结撰而成,故为佳也。至于如此缩韵唱和法,前人实未有此格。闺阁得此,自可特拔千秋。”玉环曰:“当时别恨刺心,离愁割胆。神情交瘁之际,有何佳句成章。贴诸屏上者,欲往来触目动心,不啻如见其人也。”生曰:“忙时若此,则平时之制作,可想而知。古今来,才女佳人,如卿之姊妹者,盖亦罕矣。”玉环曰:“吾辈闺阁女流,虽有文章可观,而无事业可纪。亦不过风流自赏,不旋踵而已。等尘灰奚足贵也。如郎君才高望重,名登竹帛,业著简编。既擅誉于生前,复流光于身后。而使天下万世,知奇男子中,有郎君之一人良足贵耳。”生曰:“此未尽然也。夫事业固可惊人,而文章亦堪垂世。固未尝以男女异也。诚如卿言,则伊古来,有男子而成事业者矣,而简册所载者,能有几人。有女子而擅文章者矣,而经传所传者又何止一人。总之,廊庙有廊庙之名,闺阁有闺阁之誉。即如汉之班,而班昭自可与超固而并誉。晋之谢,而道蕴自可与安朗而同称。他如杨氏容华,苏家小妹,无非以文章之彪炳,而垂闺阁之休光。亦何尝以父子家人建事业于廊庙者,而相掩也。”玉环喜色曰:“聆君明言,茅塞顿解。古谓得一知己而无憾者,正妾今日之谓也。”
  二人复谈移时,玉环乃离坐曰:“今日闺中有事,暂请告退,尚容后会,再接清谈。”言讫,率春花、秋月,冉冉而回。刘生恍然追望,如有所失。自悔曰:“我一向思念花下佳人,梦中美女。怎么同坐半日,竟未曾挑逗他一言,岂非痴呆。”忽又想曰:“梦中所遇两个美人,其一既系白玉环。其一必系金月娥矣。小生何福,幸偕一个成亲,虽死九泉,亦可以含笑矣。”于是自行自忖,怅然以归。明日,生复潜往一镜亭,冀欲再睹玉环也。及至,则花阴寂寂,阒无人声。为之惆怅不已,兀坐晌许,因取案上纸笔,书一绝云:
  忆昨天台路已通,特来重访水晶宫,
  池亭寂寞人何在?惟有桃花映水红。
  刘生写完,朗诵一遍。忽外面有人厉声曰:“人何在,还是寻甚么人。天台路,也不容俗士窃到。怎么在此糊涂乱写呢。”说未毕,已跃亭中。非他人,乃春花也。刘生笑曰:“娘子一向温柔,何故反面如此。天台总非俗士可到而游,昔日之天台者,非刘郎耶?”春花曰:“我甚么反面,只恶尔识得两行字,熟得几句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