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范夫人因一向不知梅映雪下落,日夕憔悴。及闻李生又以发解,连捷中了三元。越发悔恨交乘,自嗟自怨。那心窠里,就是如跳着一个鹿儿一般。恨不得天风吹送映雪归来,结局了这桩好缘分。时时盼望,苦不堪言。这日闻有衙轿到来,说是江夫人相请寿宴。心甚惊愧,然情又不可却。只得勉强妆饰,登轿而来。既抵衙,江夫人急趋出迎。请诣后厅,见礼让坐。范夫人便请江夫人上座,欲行拜寿。江夫人曰:“这却谩来,请少歇了,才讲礼罢。”
  有顷茶罢,江夫人开言曰:“吾义女近已招赘,做了新人。今日尊伯姆到来,合宜拜见。”范夫人亦离坐,口称愿相见。江夫人点头微笑,略把扇子一招,早有个新人,从西房里盛饰出来。朝着范夫人纳头便拜。口中呜呜咽咽,说:“孩儿得罪母亲深矣,重矣。不可赎矣。”说讫,一把扯住夫人裙带,啼哭起来。夫人诧异吃惊,急披其面视之,乃女儿映雪也。且惊且喜曰:“我儿从何处到来?莫非为娘倒是做梦了。”急掣锦巾为映雪抹泪,自己亦痛泣不止。
  正欲向江夫人问个情由,忽报楚大老爷进堂来。范夫人舍开映雪,急忙见礼。楚公曰:“尊兄嫂请息悲,此中缘故今日可尽头直说了。”遂将映雪昔年逃循时,路穷投江。适于舟中捞救,鞠为义女。以及判断之后,在任成婚。如何如何,备细说出。范夫人听了,如梦初醒。大喜曰:“原来如此,然则仁公殊恩大德,似海如天。虽结草衔环,未能图报于万一者也。乞受一拜。”于是率映雪深深而拜。公急令侍女扶起。且曰:“昔日婚姻之事,惟我许之,亦惟我成之。恐于礼上未免有歉。”范夫人曰:“仁公乃邑之父母,公之许,是犹父母之命也。此乃仁公权礼循理之举,何歉之有。”公微笑曰:“既如此,则我这莺花之室,不妨作凤凰之台矣。令婿在此,合当拜见。”遂转身向外点点头,生已整饰冠服,昂然进来。与范夫人相见行礼。夫人再把李生细看,暗赞曰:“真佳婿也。”礼毕,公与生退出。碧莲亦出,拜了夫人。江夫人遂唤侍儿摆列酒席,邀范夫人并梅映雪入席欢饮,以作庆贺。
  酒半酣,江夫人便呼:“今夕乃通家嫂婶聚会,吾女何不出来进觞。”忽后屏有少女娇应一声,谩举金莲,徐徐而出。娇姿丽质,菀若玉人。向范夫人深深一揖。夫人出席答礼。便问:“此何人?”江夫人曰:“此小女玉香也。”范夫人曰:“他今芳龄几何?”江夫人曰:“今年一十五岁了。”范夫人啧啧赞羡,叹为天人。遣令就席而坐,且密密侧目爱玩不止。暗想曰:“若得他做个媳妇,真可谓满心满愿了。”于是进觞互饮,尽醉方休。是晚映雪与夫人同宿一夜。明早梅映雪治装,拜别楚公夫妇,偕范夫人以归。临别时,映雪握玉香手,如不胜情。泫然曰:“安得时时相见耶?”玉香亦多情人,口不能言,但呜咽相送而已。
  既抵家,映雪与碧莲开钥进房。但见烟尘蔽案,蛛网罗窗。满目荒凉,相顾嗟叹。为之拂拭,盥濯精洁如初,然后居焉。范夫人也就选择吉课,迎请李生抵舍。行招赘之礼,开庆贺之门。生自是始得与映雪安居坐享矣。映雪又请于夫人,谓碧莲自幼追随,亲如姊妹,患难与共,生死与俱。乞赐与同侍李郎,以消夙愿。夫人许之,命之成婚。生不胜之喜。
  一日事隙,生乃整冠服,往西邻谒黄推官。黄翁得柬大喜,倒履出迎。请之上堂,见礼让坐。黄翁并唤其子应祯、应祥,拜见老师。生见二子俱着冠服。便问:“二贤兄可是成名了么?”黄翁代答曰:“因今春宗师按临,聊遣二小豚就童子试,幸蒙宗师垂爱,以神童见赏。叨获游庠,然若不得昔日老师明训,当不至是也。”李生曰:“二令郎,乃少年英姿,自是夺标捷手。愚侄纵有微劳,岂所于哉。”于是彼此又互叩别后情况,须臾摆宴。翁揖生首坐,自己居次。应祯、应祥,隅坐奉陪。席间生叩二子所学,二子应对如流。生喜赞曰:“乍别两年,而二棣台却已酿成大器,可喜可敬。酒半酣,黄翁离坐进觞,为李生称贺。生亦转酌,为黄翁寿,献酬交错,直吃到漏下三鼓,李生方辞归。
  一日生与映雪,出碧玉箫与沉香扇,互相观玩。谈及林章得箫之日,犹感慨不已。忽闻外面说,门外有老乞丐叫化。夫妇两口,好不可怜。映雪疑是林章,出窥之果然也。因谓之曰:“老丈还相认否?”林章望了一望曰:“小姐乃海英云,县主的义女怎不认得。去年蒙小姐赏银数两,得延命到今哩。”说讫,纳头下拜。口口称谢。映雪曰:“吾非海英云也,向日以事逃奔时,蒙老丈下问,故特别改姓名耳。”遂把姓名里居,实实说来。林章方才晓得。映雪曰:“老丈可有亲子侄否?”林章答曰:“亲的没有,但同族的即有些。映雪叹了一声曰:“老丈少待,转入便来。”林章立候片时,见映雪手拿一袋而出。谓曰:“此内有白银二百两,赠与老丈贩卖为生。如无亲子侄,择族中之可取者嗣之可也。”林章惊吓,推而不受。映雪再三强之,林章方倾取一半。率其妻再拜,称恩颂德而去。而林章夫妇,藉是得令终焉。
  时梅映雪日与李生、碧莲,诗酒作乐。暇则以些诗文教训舅子梅之魁。之魁固俊童,颇得其妙。比及明年春月,宗师科考按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