忽一虬髯,身长八尺余,腰大十围,须尽赤,激张如o。即座上掷弓刀,呼酒食甚急,叱叱作雷声。公子益惊怖,股栗欲仆。髯微顾曰:“君神色俱殊,度有急。盍言之?”公子屏息若。主人乃为述持金遇僧状。髯曰:“僧今安在?”则指右厢卧炕上者。顾公子无动,直提刀排闼入,骂曰:“钝贼!胡不拾粪道上,而行劫耶?”因弄其铁扁拐,屈之成环,掷炕上曰:“若直此,听若取客金!不直,则亟引项就刃!”僧僵卧不动,良久,始匍匐下地,请死。顾视扁拐成环,泣下,请益哀。髯笑曰:“故料若不能直此。聊为若直之。去!无污乃公刃!”公子、主人皆咋舌,从门外观,已复趋前罗拜,请姓名。髯笑不答,令俱就寝。
    旦日,请护公子行,公子大喜。至扬州,谓公子曰:“君今但去无患,吾行矣。”公子叩头谢曰:“某受客大恩,无以报,愿进三百金为寿。且从此抵某家,计四日耳。盍俱渡江而南?”髯笑曰:“吾起家行阵,今只身来,为幕府标官。设贪金,岂止三百哉?吾凭限迫,不能从。或缘公事过江,则访君,幸为我具面十五斤,生彘二口,酒一石。”公子不得已与别。
    居数月而髯果至,呼公子曰:“饥甚!”公子亟进面、生彘、酒,如前约。髯立饮酒至尽,即所佩刀,刺杀生彘,而手自揉面作饼,且炙且啖,尽其半。公子曰:“参军力可拔山,度举几百钧?”髯曰:“吾亦不能料举几百钧。虽然,请试之。”乃站庭槛上,而令数十人撞之,屹立不少动。曰:“未尽也!”复竖二指,中开一寸,以绳绕一匝,数健儿迸力曳两头,倔强如铁,不能劫半分。于是公子进曰:“今天下盗贼蜂起,朝廷亟用兵,以⒕威武,杀贼中原,如拉朽耳!今首相某,吾师也,吾驰一纸书,旦夕且挂大将军印,乌用隶人麾下为?”髯仰天大笑,徐谓公子曰:“君顾某相国门下士耶?吾行矣!”
    论曰:蒋翁所称髯参军,殆真奇杰非常之士矣乎?当思宗时,如参军者,自不乏人。诚得十数辈为大将,建义旗,进止自如,贼固不足平。乃当日握重兵者,率皆选软凡庸,退}不前,何无一人类参军也?即有一二摧锋陷阵之士,而朝廷之上,顾束缚之,不克以功名终,坐使天下流离,辗转以至于亡。呜呼!是谁之过欤?是谁之过欤?
    [张山来曰:唐铸万先生评云:“句句为髯写生,而着眼全在公子、相国,此绝顶识力也。”此评已尽此文之胜,不必再措一辞矣。]
  李丐传 遂安毛际可鹤舫
    李丐,江西人,邑里名字无可考。往来江汉三十载,常如五十许人。随身一瓢外无长物。每乞牛肉彘膏,并捕鼠生啖之,余纳诸败袄中,盛暑色味不变。遇纸笔即书,语无伦次,或杂一二字如符。余间以意测之,始成诗。人与之语,皆不答。某郡丞使人渡江,强邀至署中,留数日,辞出。郡丞与以轻葛文舄。插花满头,徜徉过市。儿童竞夺之,辄抱头匿笑,不予。未几,葛敝,缕缕风雪中自若。或曰:“李丐向为诸生,有声,屡试不第,有所托而逃。”然读其诗,似深山高衲,不与阳狂玩世者比,终不测其何如人也。余于友人邸舍中,物色得之,为佘书扇,相对竟日,卒无他语。
    诗附录
    瀑泉今古说庐台,顿向云居绝顶来。潭逼五龙时怒吼,势摧三峡更喧Y。横奔月窟千堆雪,倒泻银河万道雷。锁断鸥峰悬白练,遥看珠网挂层台。
    潋滟湖光数顷浮,谁知曲涌万峰头。豁开古殿当前月,散作空山不尽流。金壁影摇冰镜里,鱼龙深在广寒秋。一轮直接曹溪路,白浪家风遍大洲。
    何年鞭石架长虹,碧落无门却许通。曾是御风人去后,故留鸟道碍虚空。
    银台金殿影交加,处处晴光映宝华。家业现成归便得,才生疑虑隔天涯。
    披云坐月太奢华,旅汲清泉吃苦茶。无事山行空眼底,草鞋跟断又归家。
    罗列香花百宝台,台中泥塑佛如来。重重妙影随机现,都在众生心地开。
    千崖雨湿松添老,一味秋声菊转新。莫谓山中无甲子,素珠粒粒纪时辰。
    蚋呤寺门横,面面波光一派清。鳌背凿开罗汉寺,龙麟幻出梵天城。
    [张山来曰:昔之异人,隐于屠钓;今之异人,隐于乞丐。自后遇若辈中有稍异者,便当物色之。李丐诗不止于此,今姑择其尤者录之。]
  书钿阁女子图章前 河南周亮工减斋
    钿阁韩约素,梁千秋之侍姬,慧心女子也。初归千秋,即能识字,能擘阮度曲,兼知琴。尝见千秋作图章,初为治石,石经其手,辄莹如玉。次学篆,已遂能镌,颇得梁氏传。然自怜弱腕,不恒为人作,一章非历岁月不能得。性唯喜镌佳冻。以石之小逊于冻者往,辄曰:“欲侬凿山骨耶?生幸不顽,奈何作此恶谑?”又不喜作巨章。以巨者往,又曰:“百八珠尚嫌压腕,儿家讵胜此耶!无已,有家公在。”然得钿阁小小章,觉它巨锓,徒障人双眸耳。
    余倩大年得其三数章,粉影脂香,犹缭绕小篆间,颇珍秘之。何次德得其一章。杜茶村曾应千秋命,为钿阁题小照。钿阁喜,以一章报之。今并入谱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