之夏,以母病告假归省。其秋,遂丁母艰。罔极未报,风木余悲,加以荆妻溘逝,稚子夭残,不能鼓缶,几致丧明。学不贞遇,为境所困,欲复寄踪山水之间,聊以不永怀而不永伤焉。《诗》云:“驾言出游,以写我忧”,此之谓也。
    庚子秋,束装策蹇,东抵晋阳,系舟石室之山。悬瓮难老之泉,柳溪汾晋之水,圆通白水之观,浮沉其中者累月。东出故关,道井陉,过真定,历清苑。观背水于获鹿,食麦饭于滹沱,望恒岳于曲阳,访金台于易水,仰伊祁于庆都,思轩辕于涿郡。已而北走军都,临居庸,登天寿,东浴阳泉,遂至渔阳。上崆峒,下玉田,涉卢龙,怀孤竹,浮沉其中者又累月。家世塞北,今到辽西,三过风景,约略相同。时值冬暮,层冰峨峨,飞雪千里,丛林如束,阴风怒号,不自知其悲从中来也。
    因而决计南行,返都中治装。适吾友李子景莲不得志于礼闱,遂与之偕。辛丑二月二十四日出都,此则吾南游之始也。
    都中攘攘,缁尘如雾。出春明门,觉日白而天青。过卢沟桥,至琉璃河。卢沟者,桑干也;琉璃河者,圣水也。南有昭烈故居,又有郦道元宅,注《水经》之所也。南至白沟,昔宋、辽分界之处。南至雄县,有湖,一望烟水漫,极浦桅帆,云中隐现,亦河北巨观也。过任丘,有颛顼氏之故城。南至于河间,九河故道,漫灭不辨。滹沱、易、清,衡、漳、潞、卫,高、交、淇、濡,皆经其境以入海。府首曰献县,昔河间献王之都。南出阜城,至景州。景州,古条地,周亚夫封于此。有董家里,仲舒下帷之所也。
    东至德州,入山东境。州城临运河,船桅如麻。南至平原,昔搏徒卖浆,毛公、薛公,以及东方生、管公明,皆奇士,今得毋有存焉者乎?平原君庙内有颜鲁公碑,惜匆匆过,未见也。东南至齐河。自涿州背西山而南,七日走九百里,极目平畴,至齐河始见山。齐河水清,抱县城如碧玉环,石桥跨之。两岸桃柳,新绿嫣红,临水映发,为徘徊桥上者移时。
    南四十里曰开山,遂入山。途中矫首欲望东岳,而适微雨。云山历乱,时于云外见高峰,以为是矣。曾不数里,又有高者。午后见一峰甚高,怪石突起,烟岚拥护,谓必是矣。已而川势东开,山形北较,远而望之,更有高者。盖余从泰山之北来,午前见背,午后见臂,至泰安州始当其面,而又值云封,故终日望而未之见也。
    次早欲上,土人云:“不可,山顶有娘娘庙,领官票而后得入。票银人二钱,曰口税。”夫东岳自有神,所谓“娘娘庙”者,始于何代?功德何等?愚民引夫妇奔走求福,为民上者既不能禁,又因以为利!不得已,亦领票,得票欲上,人又云:“不可,山之高四十里,穷日乃至其颠。兹向午已迟,且天阴。下晴上犹阴,下阴上必雨,雨湿风冷,请以异日。”
    因而观城中之庙,庙去城之南门二百步许,而以北城为后垣;一城之中,庙居大半焉。阶墀多古柏,云汉武东封时所植。阶墀有碑,其文曰:“磅礴东海之西,中国之东,参穹秀灵,生同天地,形势巍然。古者帝王登之以观沧海,察地利,以安民生。祝曰:『泰山于敬则致,于礼则宜。自唐加神之号封,历代相沿至今。曩者元君失驭,海内鼎沸,生民涂炭。予起布衣,承上天后土之命,百神阴佑,削平暴乱,正位称职,奉天地,享鬼神,以依时统一人民,法当式古。今寰宇既清,特修祀仪。因神有历代之封号,予起寒微,畏不敢效。盖神与穹昊同始,灵镇一方,其来不知岁月几何,神之所以灵,人莫能测。其职受命于上天后土,为人君者何敢与焉?惧不敢加号,特以『东岳之神』名其名,依时祭神,唯神鉴之。洪武三年六月二十日。”可谓辞严义正矣。庙中望山顶如屏风,中挂白练。问之,人曰:“南天门也。”因与景莲约,起二更,奋力急趋,鸡鸣至其颠,可观沧海日出也。
    如约起,遥见火光明灭,高与星乱。至则皆贫民男女数千,宿止道旁,然炬以丐钱。教养失而民鲜耻,可慨已!山足曰红门,红门以后,路皆石阶。时闻阶旁潺潺有水声。四更至回马岭,阶级愈峻,如行壁上。鸡鸣至玉皇庙,谓至顶矣,导者笑曰:“甫半耳!”因少s。黎明,缘涧水,度石桥,见两峰对立,中有瀑布。时宿雨初晴,朝光澄彻,山岚护石,松翠浮空,瀑流飞响,清心韵耳。磴道从西峰上,有碑,题曰“五大夫松”。碑下仰望,见两峰之顶,高插云霄。心中窃拟谓此山颠也。攀登久之,回首遐眺,见松山顶在我足下;昨所见诸峰,在松山下;齐鲁数千里之山,又在诸峰之下。盖已飘飘凌云矣,不意峰回路转,更见高峰。
    天门之峰,无点土,亦无寸草,石脉长而廉隅四出,骈植叠累,皱若莲菊。磴道直上十里,乃城中所望若白练者。盖吾从碑下望松山,似高于城中望天门;今于此地望天门,实高于碑下望松山。道旁石上刻四大字,曰“仰之弥高”,其信然矣!磴列铁柱,中贯铁索,授索而登,抱柱而息。比磴道尽,反无所见。盖下望天门,乃其绝顶;既至其上,又有高峰拥蔽焉。迂回攀跻,见所谓“娘娘庙”者在秦观峰下。正殿五间,而三门皆有铜栅,门内金钱,积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