鲜衣怒马,小儿宿卫;弹筝挟瑟,中妇邯郸。第拟通侯,园连沁水,百尺珊瑚碎绮筵。银烛底,有奇书勾股。讼帖争田。吾侪贫也由天,料此辈何曾值一钱。况痴儿和峤,本无此癖;家兄孔老,素乏其缘。安用牵车,等诸屠狗,富可求欤愧执鞭。君休羡,道圣门高弟,货殖犹贤。”
  “磨盾鼻书,封狼居胥,亦豪矣哉。想受降城外,霜浓雁碛;纥干山畔,月照龙堆。投笔军中,弃]关下,如此书生未易才。谈笑处,看楼兰系颈,奏捷平台。一朝幕府疑猜,便缚下都船大可哀。叹高牙大纛,青霞气郁,明珠薏苡,黑狱冤埋。大树飘零,蓝田呵骂,兔脱东门归去来。从头算,算何如军旅,未学为佳。”
  “然则奈何,吾当相从,赤松子游。正藐姑仙子,导予翠节;金门谪吏,坐我霜虬。笑酌流霞,醉眠芳草,眼看蓬莱弱水流。从今后,把丹炉妙诀,压倒浮邱。茂陵风雨堪愁,伴寂寞骊山碧树秋。叹莫须有者,壶公桂父;想当然耳,方丈瀛洲。壮不如人,老之将至,自误多缘药石谋。寻不见,是文成匹马,徐市扁舟。”
  “书汝来前,与子别后,益复无聊。倘蒙君见宥,仍开旧阁;谓予不信,再订新交。苟蹈前愆,有如日,从此相携卧草茅。书大笑,道君言过矣,听我刍荛。相期努力云霄,莫一任青灯骂彩毫。倘金门挟策,陪君拾芥;长杨献赋,伴尔题桥。归以银泥,封予金匮,极德人生级一条。予再拜,急延诸上座,谨佩琼瑶。”
  病鬼延医曹州计伏庵,本牛医。有富翁某病喘,请医罔效,计以治牛之法治之,辄验。遂自负名医,行青囊术于齐鲁间。一日昼寝,有仆持帖来邀,计不问为谁,令仆导去。至一堂上,见面黄骨立者数十辈,环来诊脉,计熟视之,皆平昔所不治者。愕然曰:“此冥府耶?”众曰;“然。”计曰;“若是,则请我何意?”众曰:“先生医我来,还望医我去。”计不获已,勉写一方,众睨视良久曰;“一剂恐不能效,屈先生留两三月去。”计涕泣求归,众怒曰:“此地既不可居,曷为送我辈来此!”群起挝之。计亦惊醒,觉左颊微痛,验之,有指爪痕。铎曰;以治牛之法,而施诸有牛性者,宜奇功可立奏也。执是术以往,哀哉众生,尽丧于牛刀下矣。
  清。沈起凤。谐铎。卷十二
  南部
  吴中乐部,色艺兼优者,若肥张、瘦许,艳绝当时。后起之秀,目不见前辈典型,挟其片长,亦足倾动四座。如金德辉之《寻梦》,孙柏龄之《别祠》,仿佛江采苹楼东独步,冷淡处别饶一种哀艳。朱晓春之《叹月》,马奇玉之《题曲》,正如盂德曜练裳椎髻,不失大家风范。张联芳之《思凡》,曹远亭之《佳期》,又似孙荆玉举止放诞,而反腰贴地,要是天然态度。王阿长之《埋玉》,周二官之《劈棺》,如徐月华临青阳门弹箜篌,一时声情俱裂。戴云从之《偷棋》,沉人瑞之《盗令》,未免稍轶范围,却似赵飞燕跋扈昭阳。而掌中一舞。颇能窜易耳目。至如张修来《思春》一出,虽秋娘老去,犹似十三四女郎堂上簸钱光景。一儿歌场,得此数人提倡,稍可维持菊部。
  自西蜀韦三儿来吴,淫声妖态,阑入歌台。乱弹部靡然效之,而昆班子弟,亦有倍师而学者。以至渐染骨髓,几如康昆仑学琵琶,本领既杂,兼带邪声,必十年不近乐器,然后可教。
  因叹文人信道不笃,背正学而入歧趋,虽复邀誉目前,亦见笑而自点耳。观于乐部,能无爽然!
  铎曰:“以文为戏,即以戏论文。歌柳郎中‘晓风残月’,宁效苏学士,铜琵琶,铁绰扳,唱‘大江东去’。”
  北里
  沙河站至平原二十里铺,土倡流寓者,动以千计。予客|州时,曾作《北地胭脂谱》。序中有“白茅盖屋,曾无燕子之楼;黄土为床,绝少芙蓉之帐。泥浆半勺,马长卿消渴之茶;鬼火一星,宋子京高烧之烛“等句。盖丑诋之,以为狎游者戒也。
  偶于商家林,见旅店壁上,有赠妓地栗儿一诗曰:
  芳名未许近花丛,家住莲塘东复东。
  应是前身郑家婢,至今犹自辱泥中。
  赠妓黑丫鬟一诗曰:
  几度妆成照墨池,乌衣巷口弄娇姿。
  梨花深处浑难觅,立到黄昏月上时。
  诗笔婉丽,惜所赠非其人耳。
  后来都中,述诸金进士悔。金笑曰:“何地无才,君勿下眼相觑。记在北留智庙,见里中有高兰玉者,姿貌端秀,能诵崔国辅小诗;吐气如兰,居然有刘采春、李秀兰一辈风度。”
  予疑其诡,回南时便道过访,已为大腹贾以千金购去。其妹绣贞,出留别诗示予,曰:
  帘里余光马上明,玉钗倒插且长征;
  砑罗裙畔秦筝曲,变作关山笛里声。
  因喟然曰:“倾国佳人,本生北地;自与粗钗坌粉为伍,几年湮没不彰。则浆家饼肆、狗屠钓客中,抱才未遇者,不知凡几也!”书此非为烟花生色,亦俾求才者,不徇于俗云尔。
  铎曰:“苎箩风水,代产佳人。然使先到东家,则浣纱溪上断不载西子归也。因知物以类聚之说,埋没风尘中几多奇士。牛医马磨,溷迹名流,爱才如我辈,而转出大腹贾下哉?亦可愧矣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