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宝箴

三代之所以造士者至矣。八岁入小学。十五入大学。由明德而亲民。体用备焉。士无等差。而皆教之穷理尽性修己治人。嗟乎。何其待士之厚。而忧世之深远也。晚周学校。仅存虚名。先王良法美意荡焉。汉唐以来。体用遂分而为二。 国家学校之外广建书院。纳髦于经籍。因明制而加详焉。降及末流。考所为教。率不出经艺试帖。利禄之锢蔽乎人心久矣。干嘉之际。士稍以为陋。一二巨人长德。相承为考证之学。仪征阮文达公遂创建诂经精舍学海堂于浙江广东。余尝览其学规。盖亦勤密矣。然数十百年间。考据辞章之士。多出其中。而能以道德经纶世变者。渺焉寡闻。是果天之生才有数耶。抑教者与学者皆相感以类耶。嗣是江苏湖北四川陕西渐设精舍。而俱不出学海堂之制。精庐之开或数十人。或百人。日从事训诂名物。辨白考订。余姚朱肯夫庶子。提学湖南。踵设校经堂。博选俊异。厚给廪俸。因文达学。规而扩之。经训之外。令学者究心宋五子书。而务持平于汉宋家之说。视他加慎焉。然其规模制度。成于仓卒。于造士之本原。或阙焉而未备。夫世运之盛衰。人才为之。人才之盛衰。学术为之。为国家得人。不如为国家树人之用之广也。养之一州一府。而天下用之不尽。养之一世。而数世十世用之有余。古硕达君子。规画宏远者。则有然矣。国家设官。子之民而责以教养。而任教民之责者。往往忽之于无事之时。一遇变故。辄委任无人。而以庸驽当之。造致坏乱。乃叹人才之难得。是果人才之难得乎。嘉谷不种则不生。良木不溉则不美也。晚近之人才。可谓乏矣。约而计之。亦有四端焉。曰义理。曰经济。曰辞章考据。辞章考据。虚美无用。姑无论已。为义理之学者专言心言性。以记诵语录为能。泥古而贱今。卑事功而薄名实。执理甚坚。而才不足以应变。持论似正。而知不足与料远。言经济者动以正心诚意为迂。不知本不立者标不治。未有不治其心而能不流于功利者。未有以忽君子忽小人之心。而能终为君子不为小人者也。其平居抵掌忠义。激昂慷慨。率皆意气为之。意气馁而忠义竭矣。故气节自学问存养出者。可以造次。可以颠沛死生。其出于意气者。谓之客感焉。鼓之则动。再而衰。三而竭矣。此今世人才之大病也。故曰源不清者流浊。本不固者枝窳。 国家之法。重于更改。各行省精舍。足以得经生。不足以得通才。体用之不明。而本末混淆故也。夫立法之先。规画不宏者陋矣。宏而不精矣。不陋不。弊且百出。陋且乎。然则若之何。曰义理为体。经济为用。辞章考据为文采。文采不必尽人责之也。体用则不可偏废焉。本义理而发为事功。因之以立言。则学术不至于偏。人才不至于苟简。教必先本而后末。学必同条而共贯。君子观于体用一原之故。知贤哲之去人不远矣。谨撰学规若干条列后。诸肄业生得备览焉。

一读书总期明体达用。今参酌景迂曾文正课程用之。经以四子书为主。易书诗三礼春秋辅之。史以司马氏资治通鉴毕氏续通鉴夏氏明通鉴为主。二十四史辅之。为主者日月不可离。为辅者轮次诵习。要在随时体认。以古证今。以人证我。经则由训诂以探义理。由平实以诣精微。史则博通古事以求其要。参究时势。以穷其变。

一诸生诵习经史而外。或旁及诗文。天文。算学。各从所好。期于不荒正课而止。至盐漕。地舆。水利。农田。兵法。河工。屯牧。船。尤用世之士所宜急讲。所置诸项书籍。宜以次恣览。与经史课程。月按籍一考。省其敏钝。察其勤惰。天文算学。本与地舆相表里。以功用繁琐费时。恐荒正课。又非易专精。姑不列焉。

一诸生所读之书。或有发明。或有指驳。不论当否。无妨存录日记册中。山长考课。得以就正。其平日师友讲论。亦宜注记以备遗忘。至身心微过。笔之于书。尤资悚惕。不得以日记当呈师长。遂揜而不着也。生人痛病。中材以上不免。唯在勇于自改。过何害焉。凡过肯与人共观者。其心必光明。不肯与人共观者。其心必黯昧。光明黯昧。即君子小人之分也。师长精识者。自能鉴别。读小人闲居一章。可以爽然矣。

一成德成材。本属一贯。后人歧而视之。遂致学术不古。肄业诸生。或文才可观。而于孝弟本原上不能尽职。虽有一切聪明才辨。适足以成为小人而已。孔子谓孝者所以事君。弟者所以事长。古人求忠臣。必于孝子之门。庭阛多阙。则异日之致君可知。故大学谓其所厚者薄。而其所薄者厚。未之有也。其有内行肫笃。而于经世大务。荒秽不治。但取浅近语录。奉为师资。则亦不足以成大器。精舍之设。原欲合体用为一。为国家树千百孝子忠臣贤相良将。所以望诸生者厚矣。山长于考察课程外。咨访诸生平日所以事亲事长之道。如内行不敦。斯宫墙有玷。即不得士礼相待。诸生宜有则改之。无则加勉。

一学以心得为主。近世汉宋门户之习专。党同伐异。是己非人。以至公至大之事。而存自私自小之见。谁为戎首。大雅所讥。窃谓骄矜二字。学问中断不可有。即使诚正如程朱。精博如马郑。祗可谓尽吾性分之所固有。职分之所当为。无所为骄矜也。其党同伐异。是己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