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海东莱。皆汉以来大儒所生之地。今且千有余年。而无一学者见称于时。何古今之殊绝也。至其官于此者。则无不变色咋舌。称以为难治之国。谓其齐民之俗有三。一曰逋税。二曰杀。三曰讦奏。而余往来山东者十余年。则见夫臣室之日以微。而世族之日以散。货贿之日以乏。科名之日以衰。而人心之日以浇且伪。盗诬其主人。而奴讦其长。日趋于祸败。而莫知其所终。乃余顷至东莱。主赵氏任氏。入其门而堂轩几榻。无改于其旧。与之言。而出于经术节义者。无变其初心。问其恒产。而亦皆支撑以不至于颓落。余于是欣然有见故人之乐。而叹夫士之能自树立者。固不为习俗之所移。任君唐臣。因出其家谱一编。属余为之序。其文自尊祖睦族。以至于急赋税。均力役。谆谆言之。岂不超出于山东之敝俗者乎。子不云乎。得见有恒者斯可矣。恒者久也。天下之久而不变者。莫若君臣父子。故为之赋税以输之。力役以奉之。此田宅之所以可久也。非其有不取。非其力不食。此货财之所以可久也。为下不乱。在丑不争。不叛亲。不侮贤。此邻里宗族之所以可久也。夫然故名节以之而立。学问以之而成。忠义之人。经术之士。出乎其中矣。不明乎此。于是乎饮食之事也而至于讼。讼不已而至于师。小而舞文。大而弄兵。岂非今日山东之大戒。而若任君者为之深忧过计。而欲倡其教于一族之人。即亦不敢讳其从前之失。而为之丁宁以着于谱。昔召穆公思周德之不类。故纠合宗族于成周而作诗。曰。凡今之人。莫如兄弟。任君其师此意矣。余行天下。见好逋者必贫。好讼者必负。少陵长。小加大。则不旋踵而祸随之。故推任君之意。以告山东之人。使有警焉。或可以止横流而息燎原也。

  华阴王氏宗祠记 
顾炎武

昔者孔子既没。弟子录其遗言以为论语。而独取有子曾子之言。次于卷首何哉。夫子所以教人者。无非以立天下之人伦。而孝弟人伦之本也。慎终追远。孝弟之实也。甚哉有子曾子之言似夫子也。是故有人伦。然后有风俗。有风俗。然后有政事。有政事。然后有国家。先王之于民。其生也为之九族之纪。大宗小宗之属以联之。其死也为之疏衰之服。哭泣殡葬虞附之节以送之。其远也为之庙室之制。禘尝之礼。鼎俎笾豆之物以荐之。其施之朝廷。用之乡党。讲之庠序。无非此之为务也。故民德厚而礼俗成。上下安而暴慝不作。自三代以下。人主之于民。赋敛之而已尔。役使之而已尔。凡所以为厚生正德之事。一切置之不理。而听民之所自为。于是乎教化之权常不在上而在下。两汉以来。儒者之效。亦可得而考矣。自二戴之传。二郑之注。专门之学。以礼为宗。历三国两晋南北五季。干戈分裂之际。而未尝绝也。至宋程朱诸子。卓然有见于遗经。而金元之代。有志者多求其说于南方。以授学者。及乎有明之初。风俗厚。而爱亲敬长之道。达诸天下。其能以宗法训其家人。而立庙以祀。或累世同居。称之为义门者。亦往往而有。十室之忠信。比肩而接踵。夫其处乎杂乱偏方闰位之日。而守之不变。孰劝帅之而然哉。国乱于上而教明于下。易曰改邑不改井。言经常之道赖君子而存也。呜呼。至于今日。而先王之所以为教。贤者之所以为俗。殆澌灭而无余矣。列在搢绅。而家无主祏。非寒食野祭。则不复荐其先人。期功之惨。遂不制服。而父母之丧。多任而不去。同姓通宗。而不限于奴仆。女嫁死而无出。则责偿其所遣之财。昏媾异类。而持其乡里。利之所在。则不爱其亲而爱他人。于是机诈之变日深。而廉耻道尽。其不至于率兽食人。而人相食者几希矣。昔春秋之时。弒君三十六。亡国五十二。而秉礼之邦。守道之士。不绝于书。未若今之滔滔皆是也。此五帝三王之大去其天下。而乾坤或几乎息也。又何言政事哉。吾友华阴王君宏撰。邻华先生之季子。而为征华先生后者也。游婺州二年而归。乃作祠堂以奉其始祖。聚其子姓而告之以尊祖敬宗之道。其乡之老者喟然言曰。不见此礼久矣。为之兆也。其足以行乎。孟子有言。恻隐之心。仁之端也。夫躬行孝弟之道。以感发天下之人心。使之惕然有省。而观今世之事。若无以自容。然后积污之俗可得而新。先王之教可得而兴也。王君勉之矣。

  汪氏族谱序 
汪琬

宗法之亡久矣。别子为祖。继别为宗。何谓祖。别子始为大夫者是也。何谓宗。别子之适。世世继起为大夫者是也。故曰。宗其继别子之所自出者。百世不迁者也。此先王尊祖敬宗收族之意也。自世爵世禄之制废。而宗法始坏矣。后之儒者。亦欲讲求而推行之。而讫于不可得。非宗法之难复也。制度之变。风俗之浇为之也。古者大夫三庙。又有采以处其子孙。今之大宗。降为编氓者多矣。无庙也。无田也。其能率其族之贵且显者。以岁时旅荐于寝乎。此不可行者一也。古者族人异宫而同财。有余则归之宗。不足则资之宗。子弟有归器。则必献其上。而后敢服用其次。今之父子兄弟。往往争铢金尺帛。而至于怨愤诟相戕杀者。殆不知其几也。顾欲萃宗子与族人之衣服什器。及其车马贿财。悉委诸公而无所私乎。此不可行者二也。古者绝族无施服。然而所以重大宗者有加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