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坐炕右,前放半桌,以一手托腮,一手仰放桌上。予即按脉,良久,皇上气促口臭带哭声而言曰:“头班之药服了无效,问他又无决断之语,你有何法救我?”予曰:“臣两月未请脉,皇上大便如何?”皇上曰:“九日不解,痰多、气急、心空。”予曰:“皇上之病实实虚虚。心空气怯当用人参,痰多便结当用枳实,然而皆难着手,容臣下去细细斟酌。”请脉看舌毕,因问曰:“皇上还有别话吩咐否?”谕曰:“无别话。”遂退出房门外,皇上招手复令前,谕未尽病状。复退出至军机处拟方,予案中有实实虚虚恐有猝脱之语.继大臣曰:“你此案如何这样写法,不怕皇上骇怕么?”予曰:“此病不出四日,必出危险。予此来未能尽技为皇上愈病,已属惭愧,到了病坏尚看不出,何以自解。公等不令写,原无不可,但此后变出非常,予不负责,不能不预言。”奎大臣曰:“渠言有理,我辈亦担当不起,最好回明军机,两不负责。”当即带见六军机。六军机者醇邸、庆邸、长白世公、南皮张公、定兴鹿公、项城袁公。醇邸在前,予即趋前言曰:“皇上之脉疾数,毫无胃气,实实虚虚,恐有内变外脱之变,不出四日,必有危险。医案如此写法,内务三位恐皇上骇怕,嘱勿写。然关系太重,担当不起,请王爷示。”醇邸顾张中堂而言曰:“我等知道就是,不必写。”即遵照而退。次日上午复请脉。皇上卧于左首之房临窗炕上,仍喘息不定,其脉益疾劲而细,毫无转机。有年约三十许太监,穿蓝宁绸,半臂侍侧,传述病情。至十九夜,与同事诸君均被促起,但闻宫内电话传出,预备宾天仪式,疑为已经驾崩。宫门之外文武自军机以次守卫森严。次早六钟,宫门开,仍在军机处伺候,寂无消息,但见内监纷纭,而未悉确实信息。至日午,继大臣来言曰:“诸位老爷们久候,予为到奏事处一探信息,何时请脉?”良久来漫言曰:“奏事处云,皇上今日没有言语,你们大人们做主。我何能做主,你们诸位老爷们且坐坐罢。”未久,两内监来传请脉,于是予与周景焘、施焕、吕用宾四人同入。予在前先入,皇上卧御床上。其床如民间之床,无外罩,有搭板铺毡于上。皇上瞑目,予方以手按脉,瞿然惊寤,口目鼻忽然俱动,盖肝风为之也。予甚恐,虑其一厥而绝,即退出。周、施、吕次第脉毕,同回至军机处。予对内务三公曰:“今晚必不能过,可无须开方。”内务三公曰:“总须开方,无论如何写法均可。”于是书:危在眉睫,拟生脉散。药未进,至申刻而龙驭上宾矣。
先一时许,有太监匆匆而来曰:“老佛爷请脉。”拉吕、施二同事去。脉毕而出,两人互争意见,施欲用乌梅丸,吕不谓然。施曰:“如服我药尚有一线生机。”盖皇太后自八月患痢,已延两月之久矣。内务诸公不明丸内何药,不敢专主,请示军机,索阅乌梅丸方,药见大辛大苦不敢进;遂置之。本日皇太后有谕:到皇上处素服,到皇太后处吉服。次晨召施、吕二君请脉,约二小时之久。施、吕下来,而皇太后鸾驭西归矣。
请脉开方每于誊写后,必详细校对,恐有讹字。及皇上病笃时,一日者同事脉案中腿酸之“腿”字,误写“退”字。皇上见之诧曰:“我这腿一点肉都没有,不成其为腿矣!”因调阅原稿,原稿有肉旁,遂置不问。皇上病笃之际,皇太后有谕曰:“皇上病重,不许以丸药私进,如有进者,设有变动,惟进丸药之人是问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