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光言汉守萧何之法则治,变之则乱,臣窃以为不然。惠帝除三族罪、妖言令、挟书律,文帝除收孥令,安得谓之不变哉?武帝以穷兵黩武,奢淫厚敛,而盗贼起;宣帝以总核名实,而天下治;元帝以任用恭、显,杀萧望之,而汉道衰,皆非由变法与不变法也。夫以弊则必变,安得坐视其弊而不变邪?《书》所谓‘无作聪明,乱旧章’者,谓实非聪明而强作之,非谓旧章不可变也。光之措意,盖不徒然,必以国家近日多更张旧政,因此规讽。又以臣制置三司条例,及看详中书条例,故发此论也。臣顾陛下深察光言,苟光言为是,则当从之;若光言为非,陛下亦当播告之,修不匿厥旨,召光诘问,使议论归一。”
上召光前,谓曰:“卿闻吕惠卿之言乎?惠卿之言如何?”光对曰:“惠卿之言,有是有非。惠卿言汉惠、文、武、宣、元治乱之体,是也。其言先王之法,有一岁一变,五岁一变,一世一变,则非也。‘正月始和,置于象魏’者,乃旧章也,非一岁一变也。亦犹州长、党正、族师于四孟月朔属民而读邦法也,岂得为时变邪?天子恐诸侯变礼易乐,故五载一巡守,有变乱旧章者,则削黜之,非五岁一变法也。刑罚世轻世重者,盖新国、乱国、平国,随时而用,非一世一变也。且治天下,譬如居室,弊则修之,非大坏,不更造也。大坏而更造,必得良匠,又得美材,今二者皆无有,臣恐风雨之不庇也。讲筵之官,皆在此,乞陛下问之。三司使掌天下财,不才而黜可也,不可使两府侵其事,今为制置三司条例司,何也?宰相以道佐人主,安用例?苟用例而已,则胥史足矣。今为看详中书条例司,何也?”惠卿曰:“司马光备位侍从,见朝廷事有未便,即当论列。有官守者,不得其守则去;有言责者,不得其言则去,岂可但已?”光曰:“前者,诏书责侍从之臣言事,臣尝上疏,指陈得失,如制置条例司之类,尽在其中,未审得进达圣听否?”上曰:“见之。”光曰:“然则臣不为不言也。至于言不用而不去,此则臣之罪也。惠卿责臣,实当其罪,臣不敢逃。”上曰:“相与共讲是非耳,何至乃尔。”王进曰:“司马光所言,盖以朝廷所更之事,或为利甚少、为害甚多者,亦不必更耳。”因目光令退。
王进读《史记》,光进读《资治通鉴》毕,降阶,将退,上命迁坐敦于门内御榻之前,皆命就坐。王礼辞,不许,乃皆再拜而坐。左右皆避去,上曰:“朝廷每更一事,举朝士大夫讠凶々皆以为不可,又不能指名其不便者,果何事也?”对曰:“臣疏贱,在阙门之外,朝廷之事不能尽知,借使闻之道路,又不能知其虚实也。”上曰:“据所闻言之。”光曰:“朝廷散青苗钱,兹事非便。今闾里富民乘贫者乏无之际,出息钱以贷之,俟其收获,责以谷麦。贫者寒耕熟耘,仅得斗斛之收,未离场圃,已尽为富室夺去。彼皆编户齐民,非有上下之势、刑罚之威,徒以富有之故,尚能蚕食细民,使之困瘁,况县官督责之严乎?臣恐细民将不聊生矣。”吕惠卿曰:“司马光不知,此事彼富室为之,则害民;今县官为之,乃所以利民也。昨者,青苗钱令民愿取者则与之,不愿者不强也。”光曰:“愚民知取债之利,不知还债之害,非独县官不强,富民亦不强也。臣闻作法以贪,弊将若何?昔太宗平河东,立和籴法,时米斗十余,草束八钱,民乐与官为市。其后物贵,而和籴不解,遂为河东世世患。臣恐异日之青苗,亦如河东之和籴也。”上曰:“陕西行之久矣,民不以为病也。”光曰:“臣陕西人也,见其病,不见其利。朝廷初不许也,而有司尚能以病民,况今立法许之乎?”上曰:“坐仓籴米,何如?”王等皆起对曰:“坐仓甚不便,朝廷近罢之,甚善。”上曰:“未尝罢也。”光曰:“今京师有七年之储,而钱常乏。若坐仓,钱益乏,米益陈,奈何?”惠卿曰:“坐仓得米百万石,则岁减东南百万之漕,以其钱供京师,何患无钱?”光曰:“东南钱荒而米狼戾,今不籴米而漕钱,弃其有余,取其所无,农末皆病矣。”侍讲吴申起曰:“光言至论也。”光曰:“此皆细事,不足烦圣虑,陛下但当择人而任之,有功则赏,有罪则罚,此则陛下职也。”上曰:“然。‘文王罔攸,兼于庶言,庶狱庶慎,惟有司之牧夫’,正谓此也。”
上复与众人讲论治道,至晡后,王等请起,上命赐汤,复谓光曰:“卿勿以向者吕惠卿之言,遂不慰意。”光对曰:“不敢。”遂退。
七年十二月戊辰,端明殿学士司马光上《资治通鉴?五代纪》三十卷。《资治通鉴》自治平三年置局,每修一代史毕,上之。至是书成,总二百九十四卷,《目录》、《考异》各三十卷。上谕辅臣曰:“前代未尝有此书,过荀悦《汉纪》远矣。”辅臣请观之,遂命付三省,仍令速进入。以光为资政殿学士,降诏奖谕。
旧制,文武群臣由一命而上,自外至京,必先诣正衙,见讫,乃得入见。辞谢,亦如之。太祖皇帝御极之初,亲总庶务,尝驿召一边臣入对,将授以方略,讶其到阙已数日而未见。左右或奏以未过正衙,太祖意不平之,乃令自今皆入见谢毕,乃得诣正衙,遂为定制。
崔翰,京兆人,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