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诗,暾谷继之,语甚奇。涛园最后成一绝云:“楼上笙歌彻夜阑,四围花影泥人看。人声如沸潮如酒,侵晓吴江雨作寒。”前三语力写繁华,结语冷冷七宇,化尽烟云之迹,自谓意境
超绝。后读放翁一绝云:“绕檐点滴如琴筑,支枕萧斋听始奇。记得锦城歌吹海,七年夜雨不曾知。”乃是倒戟而入,意境更高一层。无端第二句著一“始”字,令人捉摸不着。后二句写尽昏天黑地,时至今日而始泠然有悟也。涛园费力作前三句,放翁只以“歌吹海”三字括之,用笔乃透馀地。因知古名人诗,断非后人所及也。
题梅叟江亭玩月图卷子寻常见惯长安月,看到江亭月倍宽。宫阙排云金辨影,蒹葭如海碧澄澜。何人斗室方焚烛,大地秋光入倚栏。即此便成清净境,好从画理证蒲团。
伯兄去夏南行,余曾赋诗送别。今年二月,梅叟以江亭话别图为伯兄征诗。诸君子珠玉甚富,余亦补录前作,缀名其间十年宦海共浮家,搔首乾坤事可嗟。今日一麾南剑去,午风开遍蜀葵花。
绕亭葭菼添离思,醉不成欢奈酒何。莫怪临歧难制泪,中年兄弟已无多。
花砖日影驻宫门,天语犹劳问弟昆(兄京察记名召见,慈圣垂询毓鼎是兄是弟,房分亲疏若何,且有忠君爱国之褒)。誓欲从兄励名节,各将忠爱答深恩。
二十三日阴。寒甚,无异深冬。题诗两卷,书法甚为得意,颇入坡公堂室矣。经仲、新甫、新吾编书处来问余病,且言编书告成将具折请奖,传寿州师命,命余主其事且撰折稿。
三年之中,进书七百七十七卷,皆余一手督理,若非寿州深信而专任之,不能蒇事若是之速也。看《汉纪•顺帝》下、《冲帝》、《质帝》。接次寅信并抄来黄蘗禅师《烧饼歌》十馀首。
二十四日阴,大雪厚三寸许。节近春分,殊可异也。亚蘧。禹九来内室畅谈。静中细读《孟子》,以蔡氏(模。九峰次子。朱学再传)《集疏》为主(通志堂本甚精工),以倪氏《通释》为辅,时时觉有会心处,为政为学,体用兼备矣。《楞严经》有一段云:“如重睡人,眠熟床枕,其家有人,于彼睡时捣练舂米,其人梦中闻舂捣声,别作他物,或为击鼓,或为撞钟。”此段意境奉自超妙。山谷乃用其意作《六月十七日昼寝》一绝云:“红尘席帽乌靴里,想见沧洲白鸟双。马龁枯萁喧午枕,梦成风雨浪翻江。”盖谓处尘嚣烦苦之中,深想江湖之乐。午寝就枕,适值马因草罄而龁枯槽,其声隆隆然,梦中认为风雨翻江之声,不啻身在沧洲也。脱胎之妙,不可思议。任注云:“兼想与因,遂成此梦。”二语尤有神。余昔过定州古中山国东坡曾为刺史碑,作一绝云:“雄城百雉控南畿,战国君臣亦一时。故土空留三字碣,行人竟拜大苏祠。”正从《论语》“齐景公有马千驷”一章脱胎。自谓稍窥古法也。
二十五日晴。请顾伯寅、范俊臣至编书处编前后进呈书总目。万、耆二主事来议公事。看《汉纪•桓帝》上。为梅叟写易实甫所作《灵樵山馆诗序》二叶。
大雪,亚蘧过访,谈诗甚乐东皇不肯放春妍,云冻风凝欲暮天。飞絮忽成侵鬓雪,看梅还忆泛溪船。(〔眉〕次联屡改而后得之。前人雪诗云“斜漫潘岳鬓”,本是劣句,余用来却不恶。)病夫喜暖帘慵卷,佳客贪谈茗屡煎。吾党能诗推沈顾(沈谓涛园中丞),涪翁句律到今传。
二十六日晴。痛坠又剧,遂不能着意看书。耆、广二主事来回公事。未刻,李六先生来久谈,论种树法甚详。酉刻禹九借精舍请客(佛鹤汀、陆天池、张寅生、程咏清)。
二十七日复大雪,盈三寸许。梅叟冒雪来夜谈,兴味殊可思也。写诗序一叶。看《汉
纪•桓帝》上之下。范史叙外戚宦官专权纵恣处,淋漓曲尽。叙党锢诸君子,尤激昂慷慨,千载下如见其人,如闻其声。蔚宗自负文过孟坚,不虚也。吾子侄辈倘能熟读《后汉书》,不特作人有志节,作文亦有韵味矣。(〔眉〕吾之期望子侄,不知如何而后满意。乃宝惠官忙,不能专心读书。宝铭大能读书,而不肯用功。自襄以下,不知果有能担荷此事者否。后顾茫茫,不禁浩叹。〔乃自不肖以次,无一能继志者,读之愧汗,无地自容。男惠注。〕)拟草一疏,俟销假日上之,乃构思稍苦,即气坠不复能耐,遂搁笔。吁!吾年未老吾气先衰,奈何!奈何!怅然者一时许。
二十八日晴。雪积过五寸,旋即融化,清润宜人,惜病躯无清兴耳。写诗序一叶。看《汉纪•桓帝》中。发福州(许篆丈)、延平二信。前买《书传大全》十巨册,系朝鲜刻印本,字大纸绵,甚可爱。此书乃明胡广等所辑,颁行学官,为功令遵守之书。以蔡传为主,而杂采诸家,训释议论相发明,于微言大义,推阐颇为详尽。《四库提要》谓永乐所修诸经大全,此为最胜。余十日中每日必细看一篇,甚有味。余于经最好卫湜《礼记集说》,《钦定周官传说汇纂》,以为世间有用之书,莫过于此。有志治之,力竟未逮。丙戌岁在上海,得钟氏文烝《穀梁传补注》,叹为孤经绝业。阮文达称孔顨轩《公羊通义》为绝学,不能如斯编之纯粹以精也。然亦竟未卒业。是三经者,时时往来于心,每一展阅,心目为之开明。不知小辈中有能补余志者否。
二十九日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