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骡,易骑而行。自涿连宵至圆明园,其家人戚友迎于长新店者俱不知也。到园已四更,扣军机章京直庐之门,呼叶公起为具摺。叶公者,户部郎中叶公继雯也。是日叶公非入直期,其同事重松相国之为人,亦不敢辞。而相国亦不问其姓名即以叶称之而已。次日面圣即呈讲《大学》首章,以为治国平天下当自正心诚意始。出借勒相国肩舆,候客家人始闻相国之已到都也。

  晚仍宿园中。又次日入城,先赴吏部之任,日晡方归家。其妾迎于中门,相国顾谓长公子曰:“此谁家戚谊也?”长公子曰:“此某姨娘耳。”相国乃恍然问曰:“汝今亦老矣。”其为人旷达如此。

  人之癖好,实有不可解者。米南宫有石癖,赵魏公有马癖。卢氏莫宗伯清友先生,名瞻べ,别号韵亭,有扇癖。不论冬夏,居则几上、架上、榻上、座上无非扇也。喜为诗,又喜画。有能画者,必属之画扇,画竟即题诗。且一题再题,多至十数题,无不叠韵,俱细书于扇头。画有空处则补以诗焉。画之优劣亦无去取,但藉以题诗耳。先生兼管顺天府尹时,以在私室审断公事左迁,以太仆正卿终寿。先生爱客,家人善制捶鸡及烧卖,都中有“莫家捶鸡”、“莫家烧卖”之称。善画兰,亦不择笔,随兴画之,淋漓飞动,在天池、板桥之间。

  莫清友先生又喜论时文,愈老而文思愈勃勃,然未尝落笔也。丁卯除夕,家人设酒果度岁。先生忽欲作文,顷刻而成。元旦朝贺回,已缮清本,邀余至其家读之,题为“式负版者”,兴致酣畅,书卷富有,如墨卷中当行之作。先生为进士至此已廿余年,全无荒芜之意,亦人所难能也。因命其长孙熟读以为揣摩,长孙受之而未读。是年河南乡试即此题,其长孙入场悔之莫及矣。以是科命题而先生于除夕忽作此题文,亦似冥冥中莫或使之,非偶然也。而其孙竟不读文,且不得一荐,此理殊不可解。

  雪庵和尚喜画《八大人觉经》,用笔俊劲,深得鲁公三昧,明万历辛卯夏包副宪柽镌石。曾见其为弟子惠福书者。其传于世者不知尚有几本。宝五峰冠军奎藏有墨迹一卷,字较包刻觉稍小,诚所谓铁画银钩,无纤毫败笔。是卷闻铁冶亭先生总督两江时曾勒石,未之见也。五峰没,以之殉葬,真迹不复在人间矣。固不独茧纸之入昭陵也。按雪庵名普光,字元晖,号雪庵,俗姓李氏,大同人。元至元间特封昭文馆大学士,赐号元悟大师。《图绘宝鉴》但载其善画,山水学关仝,墨竹学文湖州,而不知其能画也。

  扬州梅蕴生孝廉植之绩学士也,能诗又善琴,方弱冠琴已擅名。喜深夜家人睡静后,独坐而弹。一夕,曲未终,见窗纸无故自破,觉有穴窗窃听者。俄而花香扑鼻,已入室矣。乃言曰:“果欲听琴,吾为尔弹。吾顾不愿见尔也。”急灭其灯,曲终乃寝。自是每鼓琴,窗外必有声。间亦有鬼至,满室如臭沟之味。

  乃曰:“此味殊不可耐。”乃不弹,鬼亦去。昔师旷奏于郭门,空天鹤至;敬伯弹于洲渚,刘女魂来。妙音感通,琴其最也。梅君之琴盖妙矣。而深夜无人,鬼来不怖,其胆亦不可及也。

  扬州朱素人,名本,行四,善画,尤工花卉,一时能品也。嘉庆壬戌、癸亥间,曾作炕上小屏十二幅,为莫韵亭大京兆寿,花果翎毛虫鱼无不一一飞动,余尝仿之,幅末未署款,亦无年月。道光辛巳,商山司马由济宁缄寄属题,余为志其颠末云:“画屏十二幅,扬州朱素人本为韵亭宗伯夫子寿,计已二十余年矣。

  商山官任城,检点旧藏,重付装潢,邮寄京师,属元题识。素人精绘事,称能品。

  兹画笔墨淋漓,尤为杰作。元时学涂抹,尝集于三花树斋,月余不见夫子,必招致之。至则笔研纵横,杯盘狼藉,甚胜事也。今夫子骑箕天上,素人埋骨青山。

  抚今思昔,能不慨然,辄书数言,不胜车过腹痛之感。“题毕,以无便未寄。壬午五月书来索取,重缀两绝于后:”汶上迢迢远寄将,摩挲旧迹益神伤。如今画手看前辈,嵩岳高高江水长。“”重展遗缣向暮天,当年雅集已云烟。房公老去廷兰死,零落人间有郑虔。“笔墨韵事,特记之。

  古今孤介之性,惟能诗画者为多,而画家尤甚。倪迂、萧尺木辈性不能与人同也。盖丘壑幽邃、花竹清闲之气蕴酿已深,故画品愈高,而其性愈僻。朱昂之者,常州人,字青上,一字青立,善山水,酷近大痴,两目上视,盖观摩古画久而习成也。其姊之夫官锦县,招之,朱前往,道过都中留月余,落落不与人往来。

  其同里孟丽堂,名觐乙,善花卉,得恽家三昧,而独以幽胜。时不得馆,余邀之同居。朱与盂少同窗,且相善也,来视孟,余因得识之。朱长余十二岁,而以余生于申,渠亦生于申,又所生月、日、时皆同,又名若字又与余参差同其半,而又独重余之为人,遂相友善。然每过余,但饮茶耳。若饥,则出袖中巾,取数钱令仆人购饼以食。余欲备则去。一日来别,余言:“祖道古人不废,余尚可食客乎?”乃约日制春菘一器,煮肉二斤饱食之。及出关至锦,以官署不胜舌舌遂亡去。其戚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