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一年(1600-1682),年八十二。他是王阳明、黄梨洲的胞同乡。他比梨洲长十一岁,比亭林长十四岁,他和亭林同一年死,仅迟三个月。最奇怪的,我们研究他的传记,知道他也曾和梨洲同在舟山一年,然而他们俩像未曾相识。其余东南学者,也并没有一位和他有来往。他的'深藏若虚",可比船山还加几倍了。
  崇祯十七年明亡时候,他已经四十五岁了。他早年便绝意仕进,那时不过一位贡生,并无官职。福王建号南京,马士英要罗致他:他不就,逃跑了。从南京失陷起,到永历被害止,十五年间,他时而跑日本,跑安南,跑暹罗,时而返国内,日日奔走国事。他曾和张苍水(煌言)在舟山共事,他曾入四明山助王完勋翊练兵,他曾和冯跻仲京第到日本乞师,他曾随郑延平(成功)入长江北伐。到最后百无可为,他因为抵死不肯剃发,只得亡命日本以终老。当时日本排斥外人,不许居住,有几位民间志士敬重他的为人,设法破例留他住在长崎。住了七年,日本宰相德川光国,请他到东京,待以宾师之礼。光国亲受业为弟子。其余藩侯藩士,(日本当时纯为封建制,像我国春秋时代)请业的很多。舜水以极光明俊伟的人格,极平实渊的学问,极诚挚和蔼的感情,给日本全国人以莫大感化。德川二百年,日本整个变成儒教的国民,最大的动劳实在舜水,后来德川光国著一部《大日本史》、专标"尊王一统"之义。五十年前,德川庆喜归政,废藩置县,成明治维新之大业,光国这部书功劳最多,而光国之学全受自舜水。所以舜水不特是德川朝的恩人,也对日本维新致强有很大的影响。
  舜水并没有开门讲学,也没有著书。我们研究这个人,只靠他一部文集里头的信札和问答。他以羁旅穷困之身,能博邻国全国人的尊敬,全恃他人格的权威。他说:"不佞生平,无有言而不能行者,无有行而不如其言者。"(《文集》卷九《答安东守约书》)又说:"弟性直率,毫不犹人,不论大明、日本,唯独行其是而已,不问其有非之者也。"(《文集》卷十二~《答小宅生顺问》)。又说:"自流离丧乱以来,二十六七年矣,其濒于必死,大者十余。......是故青天白日,隐然若雷霆震惊于其上,至于风涛险巇,倾荡颠危,则坦然无疑,盖自信者素耳。"(《文集》卷十八《德始堂记》)又说:"仆事事不如人,独于"富贵不能淫、贫贱不能移,威武不能屈。'似可无愧于古圣先贤万分之一。一身亲历之事,固与士子纸上空谈者异也,"(《文集》卷八《答小宅生顺书》)他是个德行纯粹而意志最坚强的人,常常把整个人格毫无掩饰地表现出来与人共见。所以当时日本人对于他"如七十子之服孔子",殊非偶然。
  他的学风,主张实践,排斥谈玄。他说:先儒将现前道理,每每说向极微极妙处,固是精细工夫,然圣狂分于毫厘,未免使人惧。不佞举极难重事,一概都说到明明白白平平常常,似乎肤浅庸陋,然'人人皆可为尧舜'之意也。......末世已不知圣人之道,而偶有问学之机,又与人辨析精微而逆折之,使智者诋为刍狗,而不肖者望若登天。......此岂引掖之意乎?(《文集》卷九《答安东守约书》)。又说:颜渊问仁,孔子告以非礼勿视听言动。夫视听言动者,耳目口体之常事;礼与非礼者,中智之衡量;而'勿'者下学之持守。岂夫子不能说玄说妙言高言远哉!抑颜渊之才不能为玄为妙骛高骛远哉!......故知道之至极者、在此而不在彼也。(《文集》卷十八《勿斋记》)舜水之教人者,大略如此。
  这种学风,自然是王学的反动。所以他论阳明,许以豪杰之士,但谓其多却讲学一事。(《文集》卷六《答佐野回翁书》)不唯王学为然,他对于宋以来所谓"道学家",皆有所不满。他说:有良工能于棘端刻沐猴,此天下之巧匠也,然不佞得此,必诋之为砂砾。何也?工虽巧;无益于世用也。......宋儒辨析毫厘,终不曾做得一事,况又于其屋下架屋哉?(《文集》卷九《与安东守约书》)
  他论学问,以有实用为标准。所谓实用者,一曰有益于自己身心,二曰有益于社会。他说:为学之道,在于近里着己,有益天下国家,不在掉弄虚脾,捅风捉影。......勿剽窃粉饰自号于人曰"我儒者也"。处之危疑而弗能决,投之艰大而弗能胜,岂儒者哉?(《文集》卷十《答奥村庸礼书》)他所谓学问如此,然则不独宋明道学,即清儒之考证学,也非他所许,可以推见了。
  舜水娴习艺事,有巧思。"尝为德川光国作《学宫图说》,图成,模之以木,大居其三十分之一,栋梁枅(音机)椽,莫不悉备。而殿堂结构之法,梓人所不能通晓者,舜水亲指授之,及度量分寸,凑离机巧,教喻缜密,经岁乃毕。光国欲作石桥,舜水授梓人制度,梓人自愧其能之不及。此外,器物衣冠,由舜水绘图教制者甚多。"(据今井弘济、安积觉合撰《舜水先生行实》)我们因这些事实,可以见舜水不独为日本精神文明界之大恩人,即物质方面,所给他们的益处也不少了。
  总而言之,舜水之学和亭林、习斋皆有点相近。博学于文功夫,不如亭林,而守约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