已坚如石矣,又过了许久,只觉得城市中所见所闻,与疏懒不相宜,遂朝夕到湖上去,选择一结庐之地。六桥浅直而喧,两峰孤高而僻,天竺灵鹫,已为僧僚之薮,石屋烟霞,皆藏道侣之真。逐一看来,环山叠翠,如画屏列于几案;一镜平湖,澄波千顷,能踞全湖之胜,而四眺爽然者,惟孤山。细察其山分水合,若近若远,路尽桥通,不浅不深,大可人意。遂决意卜居于此,因而结茅为室,编竹为篱。
  君复得此而居,畅怀不啻分封,由是朝置一楼,暮横片石,相地栽花,随时植树。不三四年间,而孤山风景己非昔日矣。凡游湖者,莫不羡其居址之妙,而慕其隐逸之高,然和靖不知也,惟以作字题诗自适。其字善行草,殊多别致,而为诗孤峭澄淡,自写胸臆,绝不袭人牙后,故流传至今,多为人重。当日郡守薛映,敬其人,又爱其诗,故政事之暇,便时常到孤山来与之倡和。而和靖不亢不卑,恬然与之交接,却未尝人城一投谒。薛映亦谅之,愈加敬重。在和靖绝不以贵介为重,惟料理他自家的乐事。园中艳桃浓李,魏紫姚黄,春兰秋菊,月桂风荷,非不概植,而独于梅花更自钟情,高高下下,因山傍水,绕屋依栏,无非是梅。和靖所爱者,爱其一种缟素襟怀,冷香滋味,与己之性情相合耳。
  自此日增月累,不觉恰好种了三百六十株,便想道:“这数竟按着周天之数,一岁薪米可以无虞,是天不绝我林君复之处。我之日给,何不竟以梅子所售之利为定则?”遂置一瓶,每一树所获之利若干,便包一包,投于瓶中,以三百六十株所售之钱,作三百六十包,每日随取一包,或一钱二钱,当日便使一钱二钱;若止五分,便使五分,总以梅价之多寡为日用支给之丰啬。每逢梅将放之时・便经月不出门,惟以诗酒盘桓其间,真王候不易其乐也。所题梅诗句甚多,那最传诵者有云:
  疏影横斜水清浅,暗香浮动月黄昏。
  又云:雪后园林才半树,水边篱落总横枝。
  又云:湖水倒窥疏影动,屋檐斜插一枝低。
  又云:蕊讶粉绡裁太碎,蒂凝红蜡缀初干。
  又云:横隔片烟争向静,半粘残雪不胜情。
  略举数联,几将梅之色香情态,摹写殆尽。客有慕名来看梅者,和靖亦不深拒,但有数字画于门板云:休教折损,尽许人看。不迎不送,恕我痴顽。
  或有人问和靖曰:“此公庐也,公之梅,公所赏也,虽不折毁,何轻令人窃其香色?”和靖笑曰:“窃固不该相容,却喜香色未曾窃去,故乐得做一畅汉耳。”梅花开后,诚恐无聊,非煮茗而细咀山色,则衔杯而深领湖光。朝弄看云,夜良坐月;午睡足,弄笔晴窗,长吟短咏,只觉天地清明之气,与西湖秀韵之容,只供和靖一人之受用,而攘攘者竟不知也。人有慕名来访者,竟欣然接见,绝不检人辞避。但和靖之品第原高,无论等闲流俗,不敢请谒,即薄有才名,而相见时无高论惊人,并一长可取者,皆返掉却步而去。惟意有可投,言有可合,或字画,或诗文,可以相当者,方许往还。然可与相当的,能有几人?故和靖虽不避人,而人多自避也。然而高僧诗友,亦尝往还。和靖每因山水之好,多不在家,便想一法,买下仙鹤二只,置之园中,豢养已驯,遂纵之人云,少顷即归入笼内。和靖大喜道:“此犹吾子也。”遂题一绝云:
  春静棋边窥野客,雨寒廊底梦沧洲。
  是时四方贵客,不远千里而来访和靖者甚多。奈和靖旷达襟怀,除梅花盛开之日,杜门不出,余日则闲放小舟,邀游湖曲,竟日不归,殊无定迹。守门童子皆不知其处,自有二鹤之后,又见鹤知人性,每欲饮食,便俯首长鸣于和靖之前,和靖朝出暮归,必引颈相迎,如有所依之状,因戒童子道:“若有远方客至,急切不能觅予,且请客稍坐,速放一鹤,摩于空中。予若见鹤,便知有客至,即掉舟而还,庶宾主不致相左耳。”
  天圣中,丞相王随以给事中出知杭州。既至,闻知和靖之名,即亲造其庐而访之。王随一见即问道:“处士何不出?”和靖答道:“非不出也,无出之才耳。”王随道:“出须何才?”和靖道:“上致君,下泽民,岂草野散人之所易及耶?”王随笑道:“吾闻出处同一道。山林经济,即是廊庙谟谋。”和靖道:“处之才不过栽培花木,豢养禽鱼,以及吟咏山水耳。逋虽不才,尚可于语句中致其推敲。”王随犹不以为意,因对园林佳致,遂分韵与之角险,见和靖吐辞恬淡,落笔高华,始叹赏道:“林君高名,自有真也。”见其所居,富于圃而陋于室,因出俸钱,重为新之。有巢居阁、放鹤亭、小罗浮,工竣,以启谢王随道:自蒙惠缉,衡茆改色,猿鸟交惊,不意至陋之穷居,获此不朽之盛事。往者,名贤钜公,亦尝顾丘园之侧,微念土木之衰病,不过一在驾,一式庐而已,从未有过回玉趾,历览堵环,当缨蕤之盛集,摅风雅之秘思,率以赓栽,始成编轴。且复构他山之坚润,刊群玉之鸿丽,珠联缕错,雕缛相辉,辇植置佳,贲于空林,信可以夺山水之清晖,发斗牛之宝气矣。自此和靖之高隐愈重,早有人传人帝京。祥符五年,真宗闻之,不胜称羡,因降敕于府县,令其赐与粟帛,常存恤之。和靖虽感圣恩,却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