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以此骄人。人有劝之者道:“圣恩既待先生如此隆重,何不出而承之,更为荣显。”和靖道:“荣显,虚名也;供职,危事也。怎如两峰尊严而耸列,一湖澄碧而当中,令予之饮食坐卧,皆在空翠中之为实受用乎?况繁华梦短,幽冷情长,决不肯以彼而易此。”因题诗于壁道:
  山水未深猿鸟少,此生犹拟别移居。
  直过天竺溪流上,独木为桥小结庐。
  和靖诗虽多奇句,大可名家,但随就稿,随即弃之。或惜之道:“诗,风雅物也,得人风雅而流传之,诗人之荣也。先生佳句,大为人赏鉴,当录存以示后,奈何等闲轻弃之?”和靖笑日:“情景有会,不能自己,聊托诗以喻之,原非为人也。况吾方晦迹,转欲以诗博名,岂不大相矛盾乎?”待郎李及,出知杭州,为人清介简重,恶时俗轻浮,禁士女游湖嬉戏,自亦足迹不到湖上。忽一日,天寒微雪,遽欲出郊。人皆道他作主湖头,邀宾客为高会,孰知其不然,单到孤山,来访林处士,清谈至暮而归。
  和靖因不娶无子,而兄之子林宥,则再三教诲,遂登进士甲科。人有驳之者道:“自身高隐而教侄登科,荣之耶?辱之耶?”和靖道:“亦非荣,亦非辱,盖人之性情各有宜耳,宜则为荣,不宜则为辱,岂可一例论。”是时和靖虽以隐自居,然梅尧臣尝渭:“和靖之学,谈道则孔孟,语文则韩李,趣向博远,直寄适于诗尔。使之立朝,定有可观。”自此言一出,而人皆劝其当仕,”和靖听之,但付一笑而已。从此大隐之名愈振,故同时如范仲淹,皆有诗寄林处士道:
  片心高兴月徘徊,岂为千钟下钓台?
  犹笑白云多自在,等闲为雨出山来。
  其一时名公,如陈尧佐、梅尧臣、龚宗元辈,皆有诗推赞和靖,而和靖视之漠如也。惟以风花雪月,领湖上之四时;南北东西,访山中之百美。初阳旭日,洗眼拜观;静寺晚钟,留心谛听。芳草多情,看走柳堤之马;书长无事,坐观花港之鱼。烹泉不便,暂人酒家,倚树多时,间过僧院。缓步六桥,受用荷香十里;情朗八月,消磨桂魄三更。花前小饮,不喜同人:柳外听莺,何妨独往。至于调鹤种梅,又其性命也。故和靖能高卧孤山,而足迹不入城市者二十余年.而从尤一日不恬然自足,诚甘心于隐,而非假借也。何以知之?知之于其诗也。诗云:
  强接俗流终返道,敢嫌贫病是欺天。
  文章敢道长于古,光景浑疑剩却闲。
  读其诗,字字皆以隐逸为安。既老,恐侄与侄孙不克全其志,因自造一墓于孤山之庐侧。以见其归隐孤山之缘。先是祥符中,天书见于承天门。一时,大臣如王钦若等,皆请封禅泰山,夸示外国,此谀政也。故和靖临终,曾题一绝句,以自明守正之意,兼讥刺当时。诗云:
  湖上青山对结庐,坟前修竹亦萧疏。
  茂陵他日求遗稿,犹喜曾无封禅书。
  题毕,踱出庭前,将鹤抚摩一回,道:“我欲别去,南山之南,北山之北,任汝往还可也。”又对满林梅树道:“二十年来,享尔之清供已足,从此听尔之舒放荣枯可也。”一时无疾而终,时年六十二。
  侄宥与侄孙大年,正谋安葬,不意和靖未隐孤山时,曾客临江,偶见临江李谘,少年英伟,才思高华,虽举进士,人无知者,惟和靖先生一见便惊赏道:“兄乃公辅之器也!”李谘深感其知遇之情。后果人为三司。至是,忽罢三司,出为杭州守,因思昔年林君复先生期许之言,借此到湖上,便可酬谢知己矣。自到任之后,公事一完,即访林君复消息。左右道:“林处士已死数月了。”李谘闻信,不胜惊悼道:“我李谘承圣恩,赐我守杭,一则得以领略湖山佳景,二则便可请教君复先生诗篇墨妙,不料仙游,我李谘何不幸至此。”因为缌服,与其门人,哭而葬之于其庐侧自营之墓。因求先生之遗稿,读至先生临终一首,不觉叹服道:“先生真隐士也,千占之品行在此一绝中。”遂将此诗勒石,并纳于圹中。其时仁宗皇帝闻之,赐溢“和靖处士”,仍赐米五十石,帛五十疋于其家,以荣其大隐之名。后人思慕其高风,遂以其故庐立为祠字,后复从神位于苏堤李邺候、白乐天、苏东坡三贤祠内,合而为四贤祠焉。
卷六 西泠韵迹
  诗云:“出其东门,有女如云。”又云:“出其^,有女如茶。”由此观之,则青楼狭邪,其来久矣。然如云如茶,不过形容其脂粉之妍,与夫绮罗之艳已耳,未有称其色占香奁,才高彤管,可垂千古之名者也。故衾n色笑,仅供片时之乐;而车马一稀,则早已人商人之室矣。此其常也。孰知有其常,而邀山水之灵,则又未尝无其变,如南齐时钱塘之苏小小者也。
  苏小小本生于妓家,父不知何人,而母死,门户冷落,风月中之滋味,已不识为何如。却喜得家住于西泠桥畔,日受西湖山水之滋培,早生得性慧心灵,姿容如画,远望如生花白雪,近对如带笑芙蓉。到了十二三岁上,发渐渐齐,而乌云半挽;眉看看画,而翠黛双分。人见了早惊惊喜喜,以为从来所未有。到了十四五时,不独色貌绝伦,更有一种妙处,又不曾从师受学,谁知天性聪明,信中吐辞,皆成佳句。此时的西湖,虽秀美天生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