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老夫人立在他面前,也便呆了。老夫人只道小姐贪睡,口里道:“女儿,你也忒娇养了,这时候还不起来,莫非身子有些不快么:”总不见则声,急急走到床前一看,并不见影响,忙问春娇道:“小姐在那里?”春娇梦梦不知,下楼四围一看,只见栖云石上,跌死一少年男子;举头一看,树上吊着的,却是秀英女儿;一时吓倒,口里只叫道:“怎么好,怎么好!”急叫春娇把小姐抱起,自去喉间解了秋千索子,放将下来。已是直挺挺,一毫气息都无了。慌忙走到房中,见了刘万户,两泪如雨,连一句话也说不出,刘万户不知甚么缘故,问道:“为何事这般慌张?”夫人咽了半日,方说得一句出,道:“女儿缢死了!”刘万户听了,惊得面如上色,急忙同了夫人,走到石边,看见两个死尸,便则声不得;点点头,叹一口气道:“这般丑事,怎处?”细问春娇,知是施婆做脚。刘万户对夫人道:“女儿之死,倒也罢了,但这贼尸却怎么处?”因又想道:“这事既是施婆做的,须叫他来设法出去。”便悄悄叫家人去唤施婆。
  那时施十娘五更就立在后门首,等文生下来;再不见秋千索子,好生疑虑,不住的走进走出,绝不见影儿,心里委决不下。忽然间,刘家两个人走到面前道:“施妈妈,奶奶立等你说句话。”那施妈妈听了这句话,吓得面上就像开染坊的,一搭儿红,一搭儿紫,料道这事犯出来了;又设法儿做个脱身之计,只得硬着脸来见老夫人。
  夫人道:“你如何害我小姐?”施妈妈道:“并不关我事,这都是小姐自看上了文生,赋诗相约,自家做出来的。”老夫人道:“如今两个都死了,怎么处?”施妈妈听了这一句,一发魂都没有了。同到山石边一看,连施妈妈也哭起来。刘万户道:“做得好事!谁要你哭?如今事已至此。无可奈何,我家丑声岂可外扬?却怎么弄得这两个尸首出去方好。恐家中小厮得知,人多口多,不当稳便。”施妈妈接口道:“我有个侄儿李夫,原卖棺木为生。他家有两三个工人。等找去叫他,晚间寂寂抬一口大些的棺本来,把他二人共殓了,悄悄抬到山里埋葬了,谁人得知?”刘万户与夫人都点头会意,取了二十两银子与施妈妈,叫他速去打点。又分付道:“切莫声张。来扛抬的人,都莫与他说真话,若做得干净。前情我也不计较你了。棺木须要黄昏人静,从后门抬进,不可与一人知觉。凡事谨言,不可漏泄。”说罢,施妈妈自出,暗暗的打点停妥,到得人静。刘万户只叫春娇开了后门,放那抬棺木的悄悄而入。扛抬的人留在外厢,单叫李夫进来,把这两个尸首放做一柩。老夫人不敢高声人哭,因爱惜这个女儿,虽有家货,已死无靠;遂将房中金银首饰尽数都放在棺内,方将棺材盖上钉好。老夫人又赏了扛抬的人,悄地抬出,抬到天竺峰下,掘开土来,把棺材放下。李夫分付众人道:“你们抬了这半夜,也辛苦了;你们先自回去买些酒吃。我受人之托,当终人之事,我自埋好了力回。”
  众人取了扛索而回,独李夫心怀歹怠,因人殓时,见老夫人将金银首饰放在棺内,约莫也有三百金,李夫是眼孔小的人,生平何曾见过这许多东西。一时眼热,恨不尽数拿来,揣在怀里,故先打发了这几个人回去,再四顾无人,便将铁锄把棺盖着实打了几下,那棺盖就松开一条缝。原来李夫先前用了贼智,便预准备着这个意思,于钉钉时节,就不着实钉紧,所以一敲就开,再将铁锄去于口边撬将开来,把棺盖掀开,放在一边;正要伸手去小姐头上拔那 首饰,你道世上有这样遇巧的事!一边李夫去取首饰,一边文世高远魂转来,哼叽一声。那李夫着实吃一惊,只道是死鬼作怪,慌了手脚,连忙便跑。只听见呼呼的,有鬼从后赶来,愈觉心慌,负极的往前奔走,一连跑了四五里路,方才放心。口转头来一看,并没一个人影。低头一看,原来脚上带了一条大荆棘草,索索的,不住拖着。四边荒草乱响,不觉疑心生暗鬼起来。李夫原不是久惯劫坟之人,所以一惊便走回去,那里还再来。正是:鳌鱼脱却金钩钓,摆尾摇头再不来。
  且说文世高还魂转来,遍身疼痛难当;又不知何处,举目茫然。但见淡月弯弯,残星点点,荒蒿满眼,古木参天。见自己存身棺内,谁知棺内又有一尸,料是秀英小姐了,抱着小姐的尸首哭道:“我固为卿而死,卿必因我而亡。既得生同情,死同穴,志亦足矣。”因以面对面,抱着只是哭。见小姐不能回生,便欲再寻死地。忽见鼻孔中微有气息,文生急按耳哀呼,以气接气。良久,秀英星眼微开,文生大喜,渐渐扶起,觉音容如旧。
  二人既醒,悲喜交集。秀英道:“今宵死而复生,实出意表,这是天意不绝尔我之配。但我父母谓尔我己陷于死亡,无复再生之理,不可骤归。不若妾与君同去晦迹山林,甘守清贫,何如?”文生点头道:“此言甚是有理。”两人从圹中走出,文生因跌坏,步履艰难。秀英只得帮着文生,将棺内被褥打了一包;又将自己金银首饰收拾藏好;再将棺盖盖好,把铁锄锄些浮土掩了棺木,携了包裹,二人你搀我扶,乘着星月之下,慢慢的一步一步走出山来。走到天亮,方才到得水口。文生雇了一只阿娘船,扶了秀英小姐下船,便与船家长几钱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