间动以史馆列传为公家文字而轻之,岂知编纂者之苦心哉!包安吴论文每不满意于归、方,今日细观《望溪文集》(书后、序跋、书牍类),理醇而气厚,意足而法严,自是古文正宗。唯其中文气往往啴缓,不能举其辞。
此有意学西汉文,而力有不逮也。因是知刘子政、扬子云真文中龙象,不必论到学步,但能时时讽诵,便觉胸中口头有无数絪缊鼓盈之味。深厚而能雄健,最文家所难,而雄字尤不易哉(〔眉〕雄非粗豪之谓也)。余心摹手追二十年,竟无只字。国朝文家吾首推汪容甫,颇能合汉、魏、韩、欧为一手,虽未必突过前贤,其骨干笔力,方、姚不及也。
十五日阴。午刻诣史馆,为笏斋事谒那相未值。归寓删改豫师列传。同馆诸君不少能手,然皆不脱公牍气,求其具史笔者,戛戛乎其难之。余因语鲁卿,馆友不必高谈《史》《汉》,但能熟看《明史》列传而步趋焉,即为名史官矣。余近所改各传,《刘坤一传》最着精神。
昨改《黄万鹏传》亦粗具史法。朗轩来作半夕谈。夜雨达旦,顿觉清润宜人,坐书斋静闻点滴蜀葵叶,清脆可听。接宝铭初九所发信,新人甚称意。此次所备衣饰,沈太亲翁颇形愉悦,差足对亡弟夫妇于地下矣。朗轩嗜快雪堂法帖,行步必随。余谓此帖所收《快雪时晴》及《官奴》二帖,皆松雪临摹本,冯氏误认为右军真迹而收之,朗轩初不以为然,继乃大服。
十六日晴。体气殊困。午后诣公善养济院新开工厂。院本暖厂,国家岁赏米三百石,以养贫民。直隶、江苏运关各署皆有捐款。长年收养一百馀人。余思养而不教,使习成游惰性质,以就厂为得计,不复筹所以谋生之方,虽三代圣王无此仁政也。爰于院中设工厂,先择易于造就之术,分为三科,曰织布科,曰织席科,曰制篦箕科。选贫民中年壮力强者二十人,延教师教之。各货制成,则发行廉售,除归还本金外,所获之利,约分十成:工人得其三,厂得其三,司事诸人得其二,更以其二作公积,备扩充。工人所得代储之,俟三年卒业,手艺既成,然后付以储存金,使作本钱谋生计,似于教养之道皆备矣。余往监视,且为工人演说,以鼓励之。工人咸欣然乐从,向之鸠形鹄面者,作工后皆肥泽有精神,余心颇快。又至义墊查学童课,因在菜园看山,林圃新绿可爱,久病之馀,心神稍舒旷。
十七日晴。立夏节。未刻诣讲习馆。踏勘新买车厂地。梅叟来夜谈。
十八日晴。一日会客,客去气促,几不能言,静调呼吸,良久而后定。见无聊客,说无聊话,无一字及于国计民生,进德修业,唯求差求财,不入耳之言,日日来聒,真苦事耳。
潘爽卿自黑龙江来。傍晚删改《黄万鹏列传》毕。灯下为王酌升吏部写长卷七八尺录近作诗,三宵而后成,借以息养心气。去秋西园种芍药十二本,今皆发花,每日暇时辄入篱探芳信,亦消遣乐事。今秋思更补栽六本,使西墙一隅为芍药圃,诚胜境也。使吾功名胜进,早据要津,终日驰驱黄尘之不暇,安能领此清况哉!天之迟我功名,其贶我也至矣。念及此,躁忿胥平。
十九日晴,大风。请连雨亭来,共商学校筹款之策。未刻至崇效寺赴贞盦约。牡丹为风所虐,大半离披年如此,真杀风景矣),深丛数朵,未受风日,娇艳不可形容。荼蘼尤盛,不下数千朵。正盘桓间,太常仙蝶忽至,余与贞盦、秦佩鹤前辈三人见之。黄质黑章,翅背如枯叶(戴文节作仙蝶图,以此定仙凡之别),爪四歧,始栖枝高处,余望未真,因祝仙翁下就低枝,蝶忽盘旋于吾三人之间,立于平地,复飞起,择低枝而立,两翅舒展向余,真仙灵也。余正视良久,庆幸实深。俄有数俗客来游,仙翁遂向丛枝处而隐。此余与仙翁结缘第一次也。当作诗以识之。夜,大风怒吼,花事尽矣。
二十日晴。巳刻赴都察院递公呈,请代奏昭雪已革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何乃莹,顺直绅士联名,余领衔,在汉官所与李嗣香、王鹤田、袁寄云、冯公度、白厚之、沈酂廷诸同乡会齐,商界亦到十馀人(另具一呈)。午正三刻,张总宪入署,余等序立大门内拦舆一揖,酂廷举呈授总宪,乃退。梅叟在太升堂设席,专候余,稍坐即行。院批寻下,云:何副宪系庚子辛丑特旨革职人员,本院碍难准理。探悉都堂及京畿道侍御议,祸首褫职人员非奉特旨起
用,不敢率请开复,与寻常因公挂误者有间也。此举徒劳,相对悒悒。张公与梅叟至交,亦爱莫能助也。未刻至乡祠,赴乙未、癸卯两科门人公局,宾主便服,宝惠亦赴约。散后又至广和居医学堂会商,趁西城归。有旨予庚子西市诸臣立山、徐用仪、许景澄、联元、袁昶谥(此事关与梅叟反比例也)。
仙蝶歌太常仙蝶,久现灵踪,余憾未之见也。三月十九日枣花寺赏牡丹,与徐花农、秦佩鹤二侍郎流连花下,仙蝶忽来,余有所祈言,下辄应感。仙翁不予薄也。长歌以纪之。
仙翁本与花有缘,东风游戏时相就。诗人与仙缘更深,不待招延傍襟袖。荒寺暮春花满开,高低深浅衬瑶台。露融新艳背日展,风卷浓香浮地来。数株绿苞更清绝,花叶一色连根荄。人间脂粉染不到,疑是碧落仙所栽。花下徘徊正心愜,仙乎忽见林间蝶。黄质黑章歧四爪,焦纹翅背如枯叶。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