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掳纪略
刀口余生
咸丰十一年,岁次辛酉,七月廿四日,有白雀园彭姓,差人送信来我家,云有长毛贼至光山,势向东走,可早躲避。闻者,觉得承平已久,人皆不信,外省虽乱,吾邑未经过也。
细询亦无的信,遂将家眷送往蛟龙寨麓。至夜半,又无动静。天将明时候,跑反者,如山崩水涌,人哭牛鸣,不堪言状。转瞬间,果然大队马队步队红黑旗,由余门首经过。余出门东走,即遇贼捞住。晚间行至钟铺街打馆,各行店饭店,饭皆煮未吃。夜间贼内皆用酒洗脚,见一人甚文雅,亦洗足,不用酒。他即与我曰:“你怎么不早跑?这是大劫,不怕当今皇帝,遇着也是无法。”未到半夜,贼又煮饭吃,猪皆剥皮,同鸡鸭合煮而食。吃饭时,颇有规矩。饭熟叫我吃,真是吃不进。贼云:“尔不吃,尔想变妖。”贼吃饭后,即将新掳之人,用一大竹筒,将节打通,发辫接一长绳,贯入竹筒,抵到发辫根,手足皆捆绑,蚊声如雷,真是生来未受之罪。老河口进士亦自安顿睡处,遂与我言曰,伊姓戴名鹤龄,号松乔,伊因出京到四川至湖南被天朝所掳。并云:“这里规矩要知道,不要着急,急死亦是无益。”
我问戴先生这往何处去,答云:“此因安徽被妖(妖即官兵)围困,甚是紧急,英王陈调小左队马大人名融和、亶天义王宗名陈玉龙、亮天义蓝得功三人,一守德安府,一守枣阳,一守随州,俱退出,奔救安徽,三队共两万余人。”
我问戴先生:“英王是何人?”遂大为惊讶:“这样人尔犹不知道?尔亦知湖北省会,安徽省会,浙江、江苏省会,谁破乎?皆系此人。威名震天地,是天朝第一个好脚色。”
次日至金冈台脚下住宿。走得足跛腿疼,真是不能受。戴先生再三慰劝。贼内与戴先生结交甚多,俱是贼首好号的。
行至杨桃岭见新掳之人不能走,杀者甚众。予自默曰:“不久必为刀下之鬼矣。”日日见杀人,总是百余之谱。
至麻埠,观其河水细流,竹树密茂,即在街上打馆。各行店饭皆煮熟未吃,贼来皆跑了。沿路衣包挑担,遍地皆是,妇女过多,有呼曰:“年幼娘们,即在大路边坐着,万不要紧。”贼内规矩,大队不敢行奸,凡犯奸皆是边队。未经过者,何从得知。在麻埠将晚,见馆内五十余人,皆有惊惶之色,不知何事。忽头目曹大人(贼内称大人不准称老爷,)与戴先生咬耳片刻。予问戴何事,小声答云:“有土匪。”贼云土匪,即清朝之团练也。
曹大人每晚到马王蓝三位大人处听令,回馆呼听差云:“尔赶紧吩咐众弟兄,精队扯出街,牌尾(老弱残兵曰牌尾)不出街。若遇土匪来,东头为诱兵,不许对敌(长毛用兵即此小事亦知颇有道理,)南边埋伏,西北两面抄,切切勿违。”
至夜半炮声震天,喊声遍地,过一时只闻“杀呀!”天明传云,曹大人败了。
次日牌尾前行,大队俱在后。自此日夜戒严。至舒城县(县内贼已安官多年)南,见有营垒三个,贼离半里许,忽叫勿走,听令,云:“大人有令,我们走此,妖不放枪,不必烦他;若放枪竖旗,定将营盘搓了他。”贼云:“此系张得胜部下,何足算也”(带兵是要有先声夺人。)
至营外,果然放枪。牌尾皆撤在东,而大队齐至,不动声色,转瞬三营被围,严密不漏。只听营内放枪,人亦不净,相持两个时辰之谱。营内忽放连珠枪三次,贼之大队一喊,至营濠沟外埂伏之。又放一排枪,贼即大喊到营垛,连放火蛋,将营烧毁,杀人大半,余皆被裹。闻贼内骂云:“妖魔鬼,敢与老子抗衡!全不知兵,他亦说他是带家;妖朝之败,皆由于此。”又云:“若多妖头(多隆阿)鲍妖头(鲍超)真是令人佩服;胜小孩(即乎胜宫保(胜保)名色)亦此类也。”
行至三河,各乡董办差,各庄村安排甚有条理。贼众皆守规矩,绝不乱事。士人与贼云:“现有毕成天已投妖了,手下有人五万余,所以他也不来接大人驾。”
是夕贼目二十余人,皆到馆内,长嘘短叹。闻云安徽失守,虽无明文,信总不假,只好在此候信。何也,英王文书叫到三河听信。
诸头目走后,交半夜,忽闻喊声连天,愈闻愈近,馆内人皆越墙而走。余由门出,只见长锚,向余数十杆,云“杀!杀!杀!”身被刀伤贰拾叁处,锚伤十六处,刀伤皆见骨,昏死不知人事。隐隐闻人云:“尔着土匪砍了,再要回马枪,即无尔命了。”余睁目仰视,一女老人家,左手携筐,右手拄杖,立于面前云:“快起!与我一路。”忽见遍身皆血,也不觉疼。随女老人家匍匐而行,至一小路,二面皆有豆科,走尽,水中一土墩,苇草甚深。女老人家用杖指曰:“尔就在此,可以不死。”
予昏沉一睡,次日醒来,日已过午。闻贼到处寻人,云:“有一新家伙,全无踪迹。”有人云:“总是杀了滚到围沟去了。”又有云:“围沟亦该漂出。”说着就有数人来至苇墩,见余受伤,只是摇头,云:“尔想变妖,他杀尔呵!起来,我送尔回去。”一人扯余走,一人执刀后跟。遇曹大人倚马而立,云:“尔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