之尊,乃计庸而受直,非自侪于国民仆隶之班,所言能深切如是乎?呜呼!今之从政者,其当铭诸座右矣。
  崔杼弒庄公,晏子立崔氏之门,从者曰:「死乎?」晏子曰:「独吾君也乎哉?吾死也?」曰:「行乎?」曰:「独吾罪也乎哉?吾亡也?君民者岂以陵民,社稷是主;臣君者岂为其口实,社稷是养。故君为社稷死,则死之,为社稷亡,则亡之;若君为己死而为己亡,非其私昵,孰能任之。」门启而入,崔子曰:「子何不死?」晏子曰:「祸始,吾不在也;祸终,吾不知也。吾何为死?且吾闻之,以亡为行者,不足以存君;以死为义者,不足以立功。婴岂其婢子也哉,其从之也?」人谓崔子必杀之,崔子曰:「民之望也,舍之得民。」
    按:此义与儒家春秋之义相同,即西儒分君主与国家为二之说,而路易十四「朕即国家」之言所以得罪于全欧也。天生民而立之君,使司牧之,岂其使一人肆于民上以纵其欲也哉!孔子之论管仲也,曰:「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,自经于沟渎,而莫之知也。」春秋书弒君及其大夫者三:书孔父,以其正色立朝也,非徒以其死也;书荀息,以其行克践言也,非徒以其死也;书仇牧,以其不畏强御也,非徒以其死也。齐襄之变,从而殉者有徒人费,有石之纷如,有孟阳,而弗得见于春秋之经,以其报私恩而非殉公义耳。春秋为明大义之书,故凡事之无关于大义者,皆削而不书,徒人费诸人,正孔子之所谓匹夫匹妇,而晏子所谓婢子者也。故人君而知此义,则敬天勤民之念弗敢荒矣;人臣而知此义,则陈善闭邪之责弗敢贷矣。后世儒者知明此谊,惟邓牧心与黄太冲耳。
  景公悬赏于国内,万锺者三,千锺者五,令三出,而职计莫之从。公怒,令免职计,令三出,而士师莫之从。公不说。晏子曰:「婴闻之,君正臣从谓之顺,君僻臣从谓之逆,今君赏谗谀之民,而令吏必从,则是使君失其道,臣失其守也。三代之兴也,利于国者爱之,害于国者恶之,故贤良众而邪僻灭,是以天下治平,百姓和集。及其衰也,顺于己者爱之,逆于己者恶之,故邪僻繁,而贤良灭,离散百姓,危覆社稷。臣惧君逆政之行,有司不敢争,以覆社稷,危宗庙。」公曰:「寡人不知也,请从士师之策。」
    按:此与孔子守道不如守官之训,及孟子夫有所受之说,正互相发明,而顺逆好恶之辨,较大学之言絜矩,尤为悚切,皆今日宪政之要义也。尝谓专制政体设官分职,所最不可阙者有三事焉:宰相也,封驳也,谏官也。之三者,皆所以消息君权,不使太过者也。是故官制莫善于唐、宋,莫不善于明。宰相废,则天下之责备悉归于君主一人之身矣;封驳废,则君主得行其志,惟其言而莫予违矣。张释之曰:「廷尉天下之平。」刘袆之曰:「不经凤阁鸾台,何名为敕。」斯言也,居然有立宪国之意焉。自元、明以后,遂不复见于史册矣。嗟乎!此专制政体之所以不可存立,而宪政所以不可不亟行也。
  景公游于牛山,北望其国城而流涕,曰:「若何滂滂去此而死乎!」艾孔、梁丘据皆从而泣,晏子独笑于旁,公刷涕而顾晏子曰:「寡人今日游悲,孔与据皆从寡人而涕泣,子之独笑何也?」晏子对曰:「昔者上帝以人之死为善,仁者息焉,不仁者伏焉。使贤者常守之,则太公、桓公将常守之矣;使勇者常守之,则灵公、庄公将常守之矣。数君者将守之,则吾君安得此位而立焉?以其迭处之、迭去之,以至于君也,而独为之流涕,是不仁也。不仁之君见一,谄谀之臣见二,此臣所以独窃笑也。」
    按:此乃墨家学问之本原,所以能轻生取义者,以知此义而已。死者,人之所不能免,虽上哲不能无戚戚焉。道家惟畏死,故常思所以永之,于是乎啬精保神,绝欲服气,以冀延引岁月而已。释家知其术之不可恃也,因谓人身别有一灵魂焉,躯壳虽敝,而灵性可以不泯,于是有轮回转生之说。儒者皆以为不可信,矫而为顺天立命之说以自解,且为丧祭之礼以致其哀痛,其与释道之说虽殊,要其幸死者之有知则一而已。近世西儒颉德始倡为生死进化之说,谓新故相嬗,而世界乃日进于文明,故生之有死,乃造物所以仁爱万物也。此说一出,泰西之学术为之一变。吾国儒者方喜其持论之新奇,而孰知晏子已于二千祀之前畅发此义,与颉氏若合符节,可不谓超世之特识耶!墨氏之学,惟以此为根据,故非命,故节葬,故轻其身而急天下。
  仲尼之齐,见景公,景公说之,欲封之以尔稽(地名),以告晏子,晏子对曰:「不可。彼浩裾自顺,不可以教下;好乐缓于民,不可使亲治;立命以建事,不可使守职;厚葬破民贫国,久丧道哀费日,不可使子民;行之难者在内,而传者无其外,故异于服,勉于容,不可以道众而驯百姓。目大贤之灭,周室之卑也,威仪加多而民行滋薄,声乐繁充而世德滋衰,今仲尼盛声乐以侈世,饰弦歌鼓舞以聚徒,繁登降之礼,趋跄之节以观众,博学不可以仪世,劳思不可以补民,兼寿不能殚其教,当年不能究其礼,积财不能赡其乐,繁饰邪术以营世君,盛为声乐以淫愚其民。其道也不可以示世,其教也不可以遵民,今欲封之,以移齐国之俗,非所以导众存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