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。」
    按:儒墨相争之异点,此章尽之矣。墨学之所以丛世诟病者在此,后世之疑晏子为伪书也亦在此。要之皆一孔之儒,不足以与言哲学也。哲学之与宗教,本非同物,哲学争是非者也,宗教辨善恶者也。是非分于时势,善恶判于道德,故善恶终古不易,而是非则因时会为转移,甚至有同时同事两人各执所见以相争而两造皆是者矣。吾国儒者以宗教学术混为一谭,是即为善,非即为恶,出主入奴,但以意气相劫制,而不察夫所据之理,所因之时,则宜乎学术隘而治术卑也。三代以还,质文相嬗,至有周之末,而文胜极矣。春秋、战国之交,诸子并起,各思以其所学转移政治,虽其所挟之术人人不同,而要其欲以质家之说救文学之敝,则一而已。若老,若墨,若名法,若农商,皆质家之属也。惟孔子之学,以因时通变为主,故有「述而不作」之言,虽深疾当时文胜之敝,时时见诸言论,然及其立法改治,则不过因周公之旧制,去泰去甚而已,不肯尽去其旧而新之也。其后诸家歇绝,而孔子之学独巍然尊为国教,亦因其与时世之习惯不大相径庭耳。自孔、墨之争,于今又二千年矣,文胜之敝,以视周末,不啻过之,则所以救弊而补偏者,舍质家之说,其奚能为功哉!故读书者当会其通,而不可援孟子之说以自解也。
  燕之游士有泯子午者,南见晏子于齐,言有文章,术有条理,巨可以补国,细可以益晏子者三百篇,睹晏子,恐慎而不能言。晏子假之以悲色,开之以礼颜,然后能尽其复也(「复」疑当作「辞」)。客退,晏子直席而坐,废朝移时。在侧者曰:「向者燕客侍夫子,何为忧也?」晏子曰:「燕万乘之国也,齐千里之涂也,泯子午以万乘之国为不足说,以千里之涂为不足远,则是千万人之上也,且犹不能殚其言于我,况乎齐人之怀善而死者乎!吾所不得睹者,岂不多矣。」
    按:以晏子之学与其才识而犹虚怀若渴,能受人之尽言也如此,则夫学问才识之不及晏子,而所处之时又危于晏子者,其求贤礼士,当更何如哉?吾愿今之公卿大夫人人书此为座右之铭,时时省览也。
  晏子使于楚,楚王闻之,谓左右曰:「晏子,齐之习辞者也,今方来,吾欲辱之,何以也?」左右对曰:「为其来也,臣请缚一人过王而行,王曰:『何为者也?』对曰:『齐人也。』王曰:『何坐?』曰:『坐盗。』」晏子至,楚王赐晏子酒,酒酣,吏二缚一人诣王,王曰:「缚者何为者也?」对曰:「齐人也,坐盗。」王视晏子曰:「齐人固善盗乎?」晏子辟席对曰:「婴闻之,橘生淮南则为橘,生于淮北则为枳,叶徒相似,其实味不同。所以然者何?水土异也。今民生长于齐不盗,入楚则盗,得无楚之水土使民善盗耶?」王笑曰:「圣人非所与熙(『熙』即『嬉』之假字)也,寡人反取病焉。」
    按:春秋之时,列国并峙,与今日欧洲之局大略相似,故折冲尊俎,尤高专对之才,然必己国之政治修明,实有以对人而无媿者,然后足以服敌国之心,非徒然恃口给之巧捷而已。此晏子小节耳,然其临机应变,实可为出疆奉使者之法,故备箸之。
  栾高既败,田桓子欲分其家,以告晏子。晏子曰:「不可。君不能饬法,而群臣专制,乱之本也。今又欲分其家,利其货,是非制也,子必致之公。且吾闻之,廉者,政之本也;让者,德之主也。栾高不让,以至此祸,可无慎乎!廉之谓公正,让之谓保德,凡有血气者,皆有争心,怨(『蕴』通)利生孽,惟利可以为长存,且分争者不胜其祸,辞让者不失其福,子必勿取。」
    按:墨家平等,而法家尊君;墨家主进取,而老氏主退让。晏子为墨家者流,而斯言也,则近乎法家与老氏何也?春秋之时,贵族政治极敝之时代,诸子竞起,皆以扫除贵族为职志者也。然兴民权以制贵族其势逆,崇君权以抑贵族其势顺,此诸子所以不约而同也(惟老氏主张极端平等,不尚君权)。又齐自管仲以后,其治尚法,晏子固不得悉以其道易之也。墨之为术也溪刻于己,而公利于人,不自封殖,则无所多取,而其迹有似于退让矣。佛之说法,有经有权,贵族所惧者在祸福不在义理,欲止其并兼坐大之势,固不得不假殃庆之说以慑其心,于平时所持非命之旨,固不相背耳。(东方杂志五卷四、五期)


     晏子 罗焌
  晏子名婴,字平仲,一云字仲,谥曰平,莱之夷维人(夷维今山东高密县)。晏桓子弱之子,历事齐灵公、庄公、景公,以节俭力行重于齐,显名于诸侯。后人辑其行事,为书八篇,刘氏叙录及七略并题曰晏子春秋,汉志题曰晏子,而皆列诸儒家(隋、唐、宋志皆同)。至唐代柳宗元辩晏子春秋曰:「吾疑其墨者之徒有齐人者为之……后之录诸子书者宜列之墨家,非晏子为墨也,为是书者墨之道也。」宋代晁公武、马端临所辑书目,均从柳说,清孙星衍讥其无识,盖力持晏子儒家之说者也。然清修四库全书以晏子春秋移入史部传记,其提要云:「晏子一书,由后人摭其轶事为之,虽无传记之名,实传记之祖也。」是则晏子春秋始由儒家而入墨家,复由子部而入史部,迄今盖尚无定论也。
  史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