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可解。此高论之士所以耻而不言欤?夫《易》本于卜筮,而圣人阔言于其间,以尽天下之人情,使其为数纷乱而不可考,则圣人岂肯以其有用之言而托之无用之数哉?今夫《易》之所谓九六者,老阴、老阳之数也。九为老阳,而七为少阳;六为老阴,而八为少阴。此四数乾,天下莫知其所为如此者也。或者以为阳之数极于九,而其次极于七,故七为少而九为老。至于老阴,苟以为以极者而言也,则老阴当十,而少阴当八,今少阴八,而老阴反当其下之六,则又为之说曰:阴不可以有加于阳,故抑而处之于下。使阴果不可以有加于阳也,而曷有曰老阴八,而少阴六?且夫阴阳之数,此天地之所为也,而圣人岂得与于其间而制其予夺哉?此其尤不可者也。夫阴阳之有老少,此未尝见于他书也,而见于《易》。《易》之所以或为老或为少者,为夫揲蓍之故也。故夫说者宜于其揲蓍焉而求之。揲蓍之法曰:卦一归奇,三揲之余,而以四数之。得九而以为老阳,得八而以为少阴,得七而以为少阳,得六而以为老阴。然而阴阳之所以为老少者,不在乎七八九六也,七八九六徒以为识焉耳。老者,阴阳之纯也;少者,阴阳之杂而不纯者也。阳数皆奇,而阴数皆偶,故乾以一为之爻,而坤以二。天下之物,以少为主,故乾之子皆二阴,而坤之女皆二阳。老阴、老阳者,乾坤是也;少阴、少阳者,乾坤之子是也。揲蓍者,其一揲也,少者五,而多者九。其二、其三,少者四而多者八。多少者,奇偶之象也。一爻而三揲,譬如一卦而三爻也。阴阳之老少,于卦见之于爻,而于爻见之于揲。使其果有取于七八九六,则夫此三揲者,区区焉分其少多而各为之处,果何以为也?今夫三揲而皆少,此无以异于《乾》之三爻而皆奇也。三揲而皆多,此无以异于《坤》之三爻而皆偶也。三揲而少者一,此无以异于《震》《坎》《艮》之一奇而二偶也。三揲而多者一,此无以异于《巽》《离》《兑》之一偶而二奇也。若夫七八九六,此乃取以为识,而非其义之所在,不可强以为说也。

  【书论】

  愚读《史记·商君列传》,观其改法定令,变更秦国之风俗,诛秦民之议令者以数千人,黥太子之师,劓太子之傅,而后法令大行,未尝不壮其勇而有决也。曰:嗟夫!世俗之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终。使天下之人,各陈其所知,而守其所学,以议天下之事,则事将有格而不得成者。然及观三代之书,至其将有以矫拂世俗之际,则其所以告谕天下者,常丁宁激切,而不倦,必使天下尽知其君之心,而又从而折其不服之意,使天下皆信以为如此,而后从事。其言回曲宛转,譬如平人自相议论而诘其是非者。愚始读而疑之,以为近于濡滞迂远而无决,然其使天下乐从而无黾勉不得已之意,其事既发而无纷纭异同之论,此则王者之意也。故常以为,当尧舜之时,其君臣相得之心,欢乐而无间,相与吁俞嗟叹,唯诺于朝廷之中,不啻若朋友之亲,虽其有所相是非论辩,以求曲直之当,亦无足怪者。及至汤、武征伐之际,周旋反复,自述其用兵之意,以明晓天下,此又其势然也。惟其天下既安,君民之势阔远而不同,天子有所欲为,而其匹夫匹妇私有异论于天下,以龃龉其上之画策,令之而莫肯听。当此之时,刑驱而势胁之,天下夫谁敢不听从?而其上之人,优游而徐譬之,使之信之而后从。此非王者之心,谁能处而待之而不倦欤?盖盘庚之迁,天下皆咨嗟而不悦。盘庚为之称其先王盛德明圣而犹五迁,以至于今。今不承于古,恐天之断弃汝命,不救汝死。既又恐其不从也,则又曰:“汝罔暨余同心,我先后将降汝罪疾,乃祖先父亦将告我高后曰:‘作大,戮于朕孙。’”盖其所以开其不悟之心,而谕之以其所以当然者如此其详也。若夫商君则不然,以为要使汝获其利,而何恤乎吾之所为,故无所求于众人之论,而亦无以告谕于天下,然其事亦终于有成。是以后世之论,以为三代之治柔懦而不决。然此乃王霸之所以为异者也。夫三代之君,惟不忍鄙其民而欺之,故天下有故,而其议及于百姓,以观其意之所向。及其不可听,则又反复而谕之,以穷极其说而服其不然之心,是以其民亲而爱之。呜呼,此王霸之所为不同也哉!

  【诗论】

  自仲尼之亡,六经之道遂散而不可解,盖其患在于责其义之太深,而求其法之太切。夫六经之道,惟其近于人情,是以久传而不废。而世之迂学,乃皆曲为之说,虽其义之不至于此者,必强牵合以为如此,故其论委曲而莫通也。夫圣人之为经,惟其于《礼》、《春秋》,然后无一言之虚而莫不可考,然犹未尝不近于人情。至于《书》出于一时言语之间,而《易》之文为卜筮而作,故时亦有所不可前定之说,此其于法度已不如《礼》、《春秋》之严矣。而况乎《诗》者,天下之人,匹夫匹妇,羁臣贱隶,悲忧愉佚之所为作也。夫天下之人,自伤其贫贱困苦之忧,而自述其丰美盛大之乐,其言上及于君臣父子、天下兴亡治乱之迹,而下及于饮食床笫、昆虫草木之类。盖其中无所不具,而尚何以绳墨法度、区区而求诸其间哉?此亦足以见其志之不通矣。夫圣人之于《诗》,以为其终要入于仁义,而不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