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之为义也,是故不敢不杀以自取不义之名。是二者,其所以为仁者有形,而其所以为义者有状。其进也,有所执其规;而其退也,有所蹈其矩。故其为人也,不失为天下之善人,而终不至于君子。有所甚而不堪,有所蔽而不见,此其为人是自全之人也。今夫君子,有所杀人以为仁,而有所不杀以为义。义不在于杀人,而仁不在于不杀。其进也。无所据依,而其退也,无所底厉。故其成也,天下将皆安之;而其不成也,将使天下至于大乱。是以天下恶其难明,而畏其难就。人臣以是戒其君,而人君者亦以自戒曰:“姑为无杀人以为仁,而姑为果于杀人以为义。”是其仁可以全身,而其义可以无谤于天下,斯足以为无过也已矣。《孟子》有言曰:“责难于君谓之恭,陈善闭邪谓之有礼,而谓吾君不能者谓之贼。”且夫为人臣而诏其君,不曰必为大人之仁义,而曰姑为其易者,以苟避天下之谤,此非恐其君不能之故欤?盖臣闻之人之圣道,惟其不可以名称而迹求者,其为道也甚深而难成,而其成也,亦不若小道之浅而无功。所御甚广而所处甚约,握之甚微而播之无极。故孔子曰:“吾非多学而识之,吾一以贯之。”夫一者何也?知天下万物之理而制其所当处,是谓一矣。而能得吾一者甚难,故夫天下之畏之者,亦不足怪也。古之圣人,己能知之,则行之而无疑;己不能知之,则不敢以己之私意而破天下之公义。使己而不好杀人,则安可尽无杀以成仁之形?使己而好杀人,则安可尽杀以成义之状?盖必有大臣救其已甚而补其不足,使义不在于杀人,而仁不在于不杀。方今天下之治,所不足者非仁也。吏闻有以入人之罪抵重罚,而未闻有以失人之罪抵深法者。民闻有以赦除其罪,而未闻有以不义得罪于法之外者。此亦足以见天子之用心矣。古者君臣之间,和而不同。上有宽厚之君,则下有守法之臣;上有急切之君,则下有推恩之臣,凡以交济其所不足而弥缝其阙。今也君臣之风,上下如一而无以相济,是以天下苦于宽缓怠情,而不能自振。此岂左右之大臣,务以顺从上意为悦,而岂亦天子自信以为好仁之美,而不喜臣下之有所矫拂哉!方今之制,易于行赏而重于用罚。天下之以狱上者,凡与死比,则皆蹙额而不悦,此其为意夫岂不善?然天下之奸人,无以深惩而切戒之者,此无乃为仁而至于不仁欤?臣愚以为辅君之善而补其不足,此诚大臣之事。苟天子自信以为善,欲以一人之私好,而破天下之公义,则夫大臣者,犹不可为也。惟知天子之仁义,而无务其迹以成匹夫之节,使大臣得参于其间而救其所短,此不亦近于天子之道欤?

  ○第四道

  臣闻古者君臣之间,相信如父子,相爱如兄弟。朝廷之中,优游悦怿,欢然相得而无间。知无所不言,言无所不尽;开心平意,表里洞达,终身而不见其隙。当此之时,天下之人出身以事君,委命于上而无所忧惧,安神定气以观天下之政,荡然肆志,有所欲为,而上不见忌。其所据者甚坚而无疑,是以士大夫皆敢进而博天下之大功。至于后世,君臣相虞,皆有猜防之忧,君不敢以其诚心致诸其臣,而臣亦不敢直己以行事。二者相与龃龉而不相信,上下相顾,鳃鳃然而不能以自安,而尚何暇及于天下之利害?故天下之事,每每扰败而无所成就。臣窃伤之,而以为其蔽在于防禁之太深而督责之太急。夫古之圣人,至严而有所至宽,至易而有所至险,使天下有所易信而有所不可测,用之各当其处而不失节,是以天下畏其严而乐其宽。至于后世之君,徒知天下之不可以甚宽也,而用之其君臣之际,使其公卿大臣终日忧惧,不得安意肆志以自尽于其上,而以为畏威。徒知天下之不可甚严也,而用之其法律之事,使其天下之官吏欺其长上,得以苟免取容,不畏天子之法,而以为行惠。盖其所以用之之术甚悖而不顺者,至于如此。夫天下之人,上自百官,而下至于庶民,其为数安可穷尽?而天子者,以其一身寄乎其中。论其众寡之势,则天下至众,而天子至寡。论其智诈巧伪之术,则天下之众,固必有过于天子者。吾欲临之以天子之威,则彼有畏惮而不敢言。多为之堤防,以御其变诈,则彼之智,将有以出于堤防之所不能及。是以古之圣人,推之以至诚,而御之以至威;容之以至宽,而待之以至易。以君子长者之心待天下之士,而不防其为诈,谈笑议论,无所不及,以开其欢心。故天下士大夫皆欣然而入于其中,有所愧耻而不忍为欺诈之行,力行果断而无忧惧不敢之意。其所任用,虽其兄弟朋友之亲,而不顾徇私之名;其所诛戮,虽其仇怨睚眦之人,而不恤报怨之嫌。何者?君臣相信之笃,此所谓至严而有所至宽者也。然至大吏纵横放肆,犯法而无所忌,天下之所指目,律令之所当取,则虽天子有所不可辄释,使之一入而不可解,而后天下知有所畏,此所谓至易而有所至险。二者其事不同,而相与为用。夫是以至宽而天下无颓惰靡迤之风;至险而君臣无猜防逼迫之虑。夫惟能通其君臣之欢而尽行其刑法之所禁,而后可以及此也。

  ○第五道

  臣闻事有若缓而其变甚急者,天下之势是也。天下之人,幼而习之,长而成之,相咻而成风,相比而成俗,纵横颠倒,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