物莫之测,行则物莫之御。富贵不能淫,贫贱不能忧。行乎夷狄患难而不屈,临乎死生得失而不惧,盖亦未有不浩然者也。故曰:‘其为气也,至大至刚,以直养而无害,则塞乎天地。’今余将登子之堂,举酒相属,击槁木而歌,徜徉乎万物之外,子信以为能浩然矣乎?”元丰四年七月九日,眉山苏辙记。

  【黄州快哉亭记】

  江出西陵,始得平地。其流奔放肆大,南合湘、沅,北合汉、沔,其势益张。至于赤壁之下,波流浸灌,与海相若。清河张君梦得,谪居齐安,即其庐之西南为亭,以览观江流之胜,而余兄子瞻名之曰“快哉”。盖亭之所见,南北百里,东西一舍。涛澜汹涌,风云开阖。昼则舟楫出没于其前,夜则鱼龙悲啸于其下,变化倏忽,动心骇目,不可久视。今乃得玩之几席之上,举目而足。西望武昌诸山,冈陵起伏,草木行列,烟消日出,渔夫樵父之舍皆可指数。此其所以为“快哉”者也。至于长州之滨,故城之墟,曹孟德、孙仲谋之所睥睨,周瑜、陆逊之所骋骛,其流风遗迹,亦足以称快世俗。昔楚襄王从宋玉、景差于兰台之宫,有风飒然至者,王披襟当之,曰:“快哉,此风!寡人所与庶人共者耶?”宋玉曰:“此独大王之雄风耳,庶人安得共之!”玉之言,盖有讽焉。夫风无雌雄之异,而人有遇不遇之变。楚王之所以为乐,与庶人之所以为忧,此则人之变也,而风何与焉?士生于世,使其中不自得,将何往而非病?使其中坦然,不以物伤性,将何适而非快?今张君不以谪为患,窃会计之余功,而自放山水之间,此其中宜有以过人者。将蓬户瓮牖无所不快,而况乎濯长江之清流,揖西山之白云,穷耳目之胜以自适也哉!不然,连山绝壑,长林古木,振之以清风,照之以明月,此皆骚人思士之所以悲伤憔悴而不能胜者,乌睹其为快也哉?元丰六年十一月朔日,赵郡苏辙记。

  【黄州师中庵记】

  师中,姓任氏,讳,世家眉山,吾先君子之友人也,故余知其为人。尝通守齐安,去而其人思之不忘,故齐安之人知其为吏。师中平生好读书,通达大义,而不治章句,性任侠喜事,故其为吏通而不流,猛而不暴。所至,吏民畏而安之,不能欺也。始为新息令,知其民之爱之,买田而居,新息之人亦曰:“此吾故君也。”相与事之不替。及来齐安,常游于定惠院。既去,郡人名其亭曰“任公”。其后余兄子瞻以谴迁齐安,人知其与师中善也,复于任公亭之西为师中庵。曰:“师中必来访子,将馆于是。”明年三月,师中没于遂州。郡人闻之,相与哭于定惠者凡百余人,饭僧于亭,而祭师中于庵。盖师中之去,于是十余年矣。夫吏之于民,有取而无予,有罚而无恩,去而民忘之,不知所怨,盖已为善吏矣。而师中独能使民思之于十年之后,哭之皆失声,此岂徒然者哉!朱仲卿为桐乡啬夫,有德于其民,死而告其子:“必葬我桐乡。后世子孙奉尝我不如桐乡民。”既而桐乡祠之不绝。今师中生而家于新息,没而齐安之人为亭与庵以待之,使死而有知,师中其将往来于新息、齐安之间乎?余不得而知也。元丰四年十二月日,眉山苏辙记。

  【南康直节堂记】

  南康太守听事之东,有堂曰“直节”,朝请大夫徐君望圣之所作也。庭有八杉,长短巨细若一,直如引绳,高三寻而后枝叶附之,岌然如揭太常之旗,如建承露之茎,凛然如公卿大夫高冠长剑立于王廷,有不可犯之色。堂始为军六曹吏所居。杉之阴,府史之所蹲伏,而簿书之所填委,莫知贵也。君见而怜之,作堂而以“直节”命焉。夫物之生,未有不直者也。不幸而风雨挠之,岩石轧之,然后委曲随物,不能自保。虽竹箭之良,松柏之坚,皆不免于此。惟杉能遂其性,不扶而直。其生能傲冰雪、而死能利栋宇者,与竹柏同,而以直过之。求之于人,盖所谓不待文王而兴者耶?徐君温良泛爱,所居以循吏称,不为察之政,而行不失于直。观其所说,而其为人可得也。《诗》曰:“惟其有之,是以似之。”堂成,君以客饮于堂上。客醉而歌曰:“吾欲为曲,为曲必屈,曲可为乎?吾欲为直,为直必折,直可为乎?有如此杉,特立不倚,散柯布叶,安而不危乎?清风吹衣,飞雪满庭,颜色不变,君来燕嬉乎?封植灌溉,剪伐不至,杉不自知,而人是依乎?庐山之民,升堂见杉,怀思其人,其无已乎?”歌阕而罢。元丰八年正月十四日,眉山苏辙记。

  【洛阳李氏园池诗记】

  洛阳古帝都,其人习于汉唐衣冠之遗俗,居家治园池,筑台榭,植草木,以为岁时游观之好。其山川风气,清明盛丽,居之可乐。平种广衍,东西数百里,嵩高少室,天坛王屋,冈峦靡迤,四顾可挹,伊、洛、、涧,流出平地。故其山林之胜,泉流之洁,虽其闾阎之人与公侯共之。一亩之宫,上瞩青山,下听流水,奇花修竹,布列左右,而其贵家巨室园囿亭观之盛,实甲天下。若夫李侯之园,洛阳之一二数者也。李氏家世名将,大父济州,于太祖皇帝为布衣之旧,方用兵河东,百战百胜。烈考宁州,事章圣皇帝,守雄州十有四年,缮守备,抚士卒,精于用间,其功烈尤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