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所自树立,已足以表见于天下矣。向使得君专政,优游纶阁之中,以调停为燮理,以遵养为包荒,以朝廷爵禄为果,以国家元气为痈痔,身赢老成长厚之福,而国食敝窳朽之祸,公亦岂愿之乎?用而负国家,不用而自负,用不足以为伸,而不用不足以为诎。以此易彼,必有能辨之者矣。福清之论楚事曰:“七国未削,而错先危。”公弗是也,卒有妖书之祸。呜呼!错则已愚矣,人臣杀身,有益于君,则为之矣,安得谓胡广、赵戒贤于李固也?举世悠悠,鲜不智彼而愚此,可胜叹哉!
公卒于万历壬子五月二十四日,享年五十有九。妻张氏,继室毕氏。生子四人:文封、武封、昭封、宣封,其三为任子。女二人,嫁宗人蕴钅袁、李郁。公没后之四年,上俞礼部请,赠礼部尚书,赐祭葬。天启初,奉光庙遗诏,疏恩旧学,加赠太子少保,荫一子中书舍人,加祭一坛,谥文毅。呜呼!成光庙之德者先帝也,孰谓先帝不圣明哉?公为文章,雄健磊落,似其为人。生平好有用之学,于朝章国故,河漕盐屯,兵食大计,四方风土人物,利弊兴革,储峙胸中,倒箧而出之,裕如也。所著有《黄离集》若干卷,《皇明典礼志》《武昌江夏郡县志》《楚事妖书始末》《十三经补注》凡若干卷。葬以乙卯二月,墓在龙泉洞山。文忠公既志而铭之矣。其改葬于某阡也,昭封以续志属余,曰:“昭封生于杨村,仅十日而乳媪之夫械去,媪日夜哭,乳氵重不下,忄堇而不死,以父任为郎,坎轲跋,几填牢户,真世之不幸人也。惟夫子哀而赐之铭,他日庶可以见先文毅于地下。”余曰:“此吾之志也,其何敢辞!”铭曰:
於穆上帝,高居法宫。灵琐沈沈,应门九重。
日车中天,云旗在下。岂无宫邻,厥有金虎。
矫矫郭公,江汉炳灵。如弦斯直,如冰斯清。
豫章铜山,淮南宝赂。火齐堆盘,金钱塞路,
经书灭曾阝,史纪易马。九庙神灵,谁与敢假?
铜匦旁午,银错互。鬼神昼号,真宰上诉。
杀机蹶张,箝网林植。全身保名,圣主之力。
自公之去,视天梦梦。章奏寝阁,朝著雾。
自公之亡,谗人罔极。苇笥籍盈,端礼碑泐。
嗟公一身,系国纪纲。国论职志,党祸滥觞。
流言丹青,木沈石浮。穷尘一昔,枯竹千秋。
勒铭幽石,为示无止。毋耽黄扉,而愧青史。

(南京礼部尚书赠太子少保李公墓志铭)
天启初,纂修《神宗显皇帝实录》,朝议歙然,以谓旧史官京山李公。起家隆庆中,早入史馆。四十余年,朝常国故,皆能贮之箧笥,编诸谱牒。且又老于文学,谙识吏事,诚非新进少年所可几及。昔马融三入东观,张华再典史官,并取博闻,咸资旧德。诚令得专领史局,早蒇厥事,于国史有光焉。当国者格其议不果行。久之,起南京太常寺卿,稍迁南京礼部右侍郎,升尚书,名曰录用,实不令与史事。而公遂以年至移疾致仕。天启六年闰六月,卒于家,春秋八十。公卒之五年,而神庙《实录》始告成事。嗟乎!蕉园之削藁,久人间;芸阁之署名,未知谁某?群公之金紫已陈,作者之墓木将拱。顾欲执铅墨以相稽,抚汗青而流涕,岂不迂哉!此吾于李公之葬,为之徨三叹而不能自已也。
公讳维桢,字本宁,其先豫章人。高祖九渊,徙楚之京山,九渊生珏,珏生景瑞,景瑞生淑,举进士,官至福建左布政,公之父也。公生而夙惠,读书能记他生之所习。年十八,举于乡。二十一,上进士第,选翰林院庶吉士,除编修,穆庙《实录》成,升修撰。在史馆,与新安许文穆公齐名,同馆为之语曰:“记不得,问老许。做不得,问小李。”仁圣皇太后修胡良巨马桥,词臣撰碑进御,江陵公独取公文,同馆皆侧目焉。乙亥内计,遂出为陕西参议,迁提学副使。自是浮湛外僚,凡三十年,始稍迁至南太常。其间居艰者再,左迁量移者再。同时故人,多在台阁。公流滞自如,终不一通殷勤,愿蒙子公力得入帝城也。凡自翰林出为外吏者,多鄙夷其官,不肯习吏事。公官于秦、晋、梁、蜀、江、淮,历参议、副使、参政、按察使以至右布政使。讨虏于、衍,征番于洮、岷,行河于颍,平妖于浙,采木于蜀,精强治理,不敢以词垣宿素,少自暇豫。文人才子,不得志于仕宦,则往往耆声色,纵饮博,以耗雄心而遣暇日。公自读书而外,泊然无所嗜好,帘阁据几,焚膏秉烛,捃摭旧闻,钻穴故纸,古所谓老而好学者,无以逾公也。公初在馆阁有重名,碑版之文,曜四裔。晚侨居白门、广陵间,洪裁艳辞,既足以沾丐衣被,而又能膜曲随,以属厌求者之意。海内谒文者趋走如市,门下士争招要富人大贾,受取其所奉金钱,而籍记其目以请。公栖毫阁笔,次第应之,一无倦色也。其生平ㄈ傥好士,轻财重气,坐客常满。干谒请求,贫者以为橐,而黠者以为市。其或假竿牍,窃名姓,恣为奸利者,穷而来归,遇之反益厚,交游猥杂,咎誉错互,颇以此受人诬染,终不以介意也。天性孝友,遇其诸弟,患难缓急,异面而一身。其傲弟不见德,反轹之。家居惧祸,衰晚避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