舅后江周翁寿序

  有光少不能事先孺人,迨外祖之春秋高,又不能养。至今每念外家,不胜凯风寒泉之思。先孺人同祖兄弟十有二人,今皆以零谢,而唯六母舅存。隆庆二年,于是年八十矣。当六母舅之生辰,有光方会朝京师,不能从诸兄弟于其日为寿。其秋,自吴兴还,闭门不出者数月。今将有邢台之役,而外家诸弟来告:「六母舅之寿,不可无子文也。」然河南兄之序美矣,有光何以复赘!

  昔吾外曾祖,世有惇德。生丈夫子四人,外祖最少,与诸伯祖并列第千墩浦之上。属时承平,家给人足,兄弟怡怡然相乐也。先皇帝之初,诸祖相继沦谢,而外祖最高年。然皆苦徭赋蹙耗矣。而河南兄以进士起家,则周氏之隆盛,特加于前。然同祖昆季多不振,惟独钟于本支。中宪公以河南之贵受诰封,而六母舅保有世业。盖四祖之家,惟伯祖故第岿然独存。至于今寿考者,六母舅一人而已。而子子夔,年亦六十有二,尤能孝养。吾外曾祖之子四人,而外祖最少最寿;伯祖之子亦四人,而六母舅最少,亦最寿。岂亦有数然耶?

  夫人生百年如旦暮,此亦过者之论。先孺人长母舅一岁也,以今追先孺人之世,岁月遥遥,何其久也!短促者既如此,而长永者又如彼,百年之内,彭、殇之数,可同日而论哉?有光亦何能无感也!六母舅居乡,乡人有讼,不之官府而之其庐;其化服乡人,有陈寔、王烈之风。虽河南兄之隆,事诸父,而以文称之,非谀者,顾有光何以复赘?然河南兄祝其八十,今八十有一矣。自八而一,以至于无穷,则吾文宜续河南之后者也。

  周弦斋寿序

  弦斋先生,居昆山之千墩浦上,与吾母家周氏居相近也。异时周氏诸老人皆有厚德,饶于积聚;为子弟延师,曲有礼意。而先生尝为之师,诸老人无不敬爱。久之,吾诸舅兄弟,无非先生弟子者。

  余少时,见吾外祖与先生游处,及吾诸舅兄弟之从先生游。今闻先生老而强壮如昔,往来千墩浦上,犹能步行十余里。每余见外氏从江南来,言及先生,未尝不思少时之母家之室屋井里森森如也;周氏诸老人之厚德浑浑如也;吾外祖之与先生游处恂恂如也;吾舅若兄弟之从先生游龂龂如也。今室屋井里非复昔时矣;吾外祖诸老人无存者矣;舅氏,惟长舅存耳,亦先生之弟子也,年七十余矣。兄弟中,河南行省参知政事子和最贵显,亦已解组而归,方日从先生于桑梓之间。俛仰今昔,览时事之变化,人生之难久长如是。是不可不举觞而为之贺也!

  嘉靖丁巳某月日,先生八十之诞辰。子和既有文以发其潜德,余虽不见先生久,而少时所识其淳朴之貌,如在目前。吾弟子静,复来言于予,亦以予之知先生也。先生名果,字世高,姓周氏,别号弦斋云。

  前山丘翁寿序吴郡太湖之别,为淀山湖;湖水溢出为千墩浦,入于吴淞江。当浦入江之处,地名千墩;环浦而居者,无虑数千家。而延福寺中浮图,矗立云表,舟行数里外望之,郁然若有祥云瑞气浮之。予少时之母家,时过其下,而浦上着姓,往往能识之。今其存者少矣。而予弟某,乃为予言丘翁之寿云。

  千墩有山,名为秦柱峯,培塿小丘耳。俗谓之山,而在翁所居之前,因以前山自号。翁年五十余,即付家事其子;日游延福寺中,与缁素之流,为方外之交。每造精庐,谈笑饮酒而已。家之有无,不知也。予未识丘翁,想见之而爱其人,以为人生百年之内,无可竟之事,终于驰骛而无所止;而翁以未老而传,虽其家事亦无所问,况于人世之荣名乎?使翁在公卿大夫之位,宁肯冒宠利而不知休乎?使翁得休处之地,宁肯觊觎中朝,求起废而更进乎?

  史称万石君归老于家,子孙为小吏来谒,必朝服见之。有过失,为便坐,对案不食。虽燕居,必冠,以孝谨闻于郡国。而陆贾家居,出橐中装卖千金,分其子为生产。常安车驷马,从歌舞,鼓琴瑟,侍者十人,过其子,给酒食,极欢。两人志操不同,史皆称之。使丘翁贵显于世,盖陆生之徒也。

  嘉靖三十五年八月二十日,翁六十诞辰,其姻党因予弟,来请其寿之文;予固有感于少时所熟游处,为之慨然,而又乐道其人:故论而序之。

  戚思吶寿序

  戚思吶先生,居城南隍壑断岸间,非车马迹所至;喧嚣之音,隐隐水外,而萧然有林野之趣。先生雅志离俗,储药于室,艺菊于圃,弹琴读书;集乡也之子弟,教以揖让容与,应答洒扫,弥老而不倦。过其门,歌诵之声锵锵也。

  始吾祖为社会,先生在焉。吾祖常称戚先生长者。又于几案间,见戚先生诗。当是时,余发始垂,会中诸老皆已皤然。今余年日长矣,诸皤然者自若也;往往有及百年者,而先生亦八十矣。余是以深喜诸公之难老,而吾祖辈之多事,时道说之。

  论者有以为富贵寿考,天之所悭,而兼有之为难。是以庞眉皓发之叟,必在于山林泉石、枯槁沉溺之间;而华衣鼎食,厚享累积者,多摧折于中年。以余征之,殆非事实。而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