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,而皆争为干戈旗鼓之事,以首争首,以力搏力,进则有死于战,退则有死于将,其患无所不至。夫周、秦之间,其相去不数十百年,周之小民,皆有好善之心,而秦人独喜于战攻,虽其死亡,而不肯以自存。此二者,臣窃知其故也。
  夫天下之人,不能尽知礼义之美,而亦不能奋不自顾以陷于死伤之地。其所以能至于此者,上之人实使之然也。然而闾巷之民,劫而从之,则可以与之侥幸于一时之功,而不可以望其久远。而周、秦之风俗,皆累世而不变,此不可不察其术也。盖周之制,使天下之士,孝悌忠信闻于乡党、而达于国人者,皆得以登于有司;而秦之法,使其武健壮勇、能斩捕甲首者,得以自复其役。上者优之以爵禄,而下者皆得役属其邻里。天下之人,知其利之所在,则皆争为之,而尚安知其他?然周以之兴,而秦以之亡,天下遂皆尤秦之不能,而不知秦之所以使天下者,亦无以异于周之所以使天下。何者?至便之势,所以奔走天下,万世之所不易也,而特论其所以使之者何如焉耳。
  今者天下之患,实在于民昏而不知教。然臣以谓其罪不在于民,而上之所以使之者或未至也。且天子之所求于天下者何也?天下之人,在家欲得其孝,而在国欲得其忠;兄弟欲其相与为爱,而朋友欲其相与为信;临财欲其思廉,而患难欲其思义。此诚天子之所欲于天下者。古之圣人所欲而遂求之,求之以势,而使之自至。是以天下争为其所求,以求称其意。今有人使人为之牧其牛羊,将责之以其牛羊之肥,则因其肥瘠而制其利害。使夫牧者趋其所利而从之,则可以不劳而坐得其所欲。今求之以牛羊之肥瘠,而乃使之尽力于樵苏之事,以其薪之多少而制其赏罚之轻重,则夫牧人将为牧耶,将为樵耶?为樵则失牛羊之肥,而为牧则无以得赏。故其人举皆为樵,而无事于牧。吾之所欲者牧也,而反樵之为得。此无足怪也。今夫天下之人,所以求利于上者果安在哉?士大夫为声病剽略之文,而治苟且记问之学,曳裾束带,俯仰周旋,而皆有意于天子之爵禄。夫天子之所求于天下者,岂在是也?然天子之所以求之者唯此,而人之所由以有得者亦唯此。是以若此不可却也。
  嗟夫!欲求天下忠信孝悌之人,而求之于一日之试,天下尚谁知忠信孝悌之可喜,而一日之试之可耻而不为者?《诗》云:无言不酬,无德不报。臣以为欲得其所求,宜遂以其所欲而求之。开之以利,而作其怠,则天下必有应者。今间岁而一收天下之才,奇人善士固宜有起而人于其中。然天下之人不能深明天子之意,而以为所为求之者,止于其目之所见,是以尽力于科举,而不知自反于仁义。臣欲复古者孝悌之科,使州县得以与今之进士同举而皆进,使天下之人,时获孝弟忠信之利,而明知天子之所欲如此,则天下宜可渐化,以副上之所求。然臣非谓孝悌之科必多得天下之贤才,而要以使天下知上意之所在,而各趋于其利,则庶乎不待教而忠信之俗可以渐复。此亦周、秦之所以使人之术欤?
 
 卷二十五
  ○赵良说商君
  赵良见商君。商君曰:“鞅之得见也,从孟兰皋。今鞅请得交,可乎?”赵良日:“仆弗敢愿也。孔丘有言曰:推贤而戴者进,聚不肖而王者退。仆不肖,故不敢受命。仆闻之曰:非其位而居之曰贪位,非其名而有之曰贪名。仆听君之义,则恐仆贪位、贪名也,故不敢闻命。”商君曰:“子不说吾治秦与?”赵良曰:“反听之谓聪,内视之谓明,自胜之谓强。虞舜有言曰:自卑也尚矣。君不若道虞舜之道,无为问仆矣。”商君曰:“始秦戎翟之教,父子无别,同室而居。今我更制其教,而为其男女之别;大筑冀阙,营如鲁、卫矣。子观我治秦也,孰与五羖大夫贤?”赵良曰:“千羊之皮,不如一狐之腋;千人之诺诺,不如一士之谔谔。武王谔谔以昌,殷纣墨墨以亡。君若不非武王乎,则仆请终日正言而无诛,可乎?”商君曰:“语有之矣:貌言,华也;至言,实也;苦言,药也;甘言,疾也。夫子果肯终日正言,鞅之药也,鞅将事子,子又何辞焉?”
  赵良曰:“夫五羖大夫,荆之鄙人也。闻秦缪公之贤,而愿望见。行而无资,自鬻于秦客,被褐食牛。期年,缪公知之,举之牛口之下,而加之百姓之上,秦国莫敢望焉。相秦六七年,而东伐郑,三置晋国之君,一救荆国之祸。发教封内,而巴人致贡;施德诸侯,而八戎来服。由余闻之,款关请见。五羖大夫之相秦也,劳不坐乘。暑不张盖,行于国中,不从车乘,不操干戈,功名藏于府库,德行施于后世。五羖大夫死,秦国男女流涕,童子不歌谣,舂者不相杵。此五羖大夫之德也。今君之见秦王也,因嬖人景监以为主,非所以为名也。相秦不以百姓为事,而大筑冀阙,非所以为功也。刑黥太子之师傅,残伤民以骏刑,是积怨畜祸也。教之化民也,深于命;民之效上也,捷于令。今君又左建外易,非所以为教也。君又南面而称寡人,日绳秦之贵公子。《诗》曰:“相鼠有体,人而无礼。人而无礼,胡不遄死?”以《诗》观之,非所以为寿也。公子虔杜门不出已八年矣,君又杀祝欢而黥公孙贾。诗曰:“得人者兴,失人者崩。”此数事者,非所以得人也。君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