土薄而俗浇,县人争弃之。余妻之家在焉。余独爱其宅中闲靓,壬寅之岁,读书于此。宅西有清池古木,垒石为山。山有亭,登之,隐隐见吴松江环绕而东,风帆时过于荒墟树杪之间,华亭九峰,青龙镇古刹浮屠,皆直其前。亭旧无名,余始名之曰“畏垒。”
  庄子称:庚桑楚得老聃之道,居畏垒之山。其臣之画然知者去之,其妾之挈然仁者远之。拥肿之与居,鞅掌之为使。三年,畏垒大熟。畏垒之民尸而祝之,社而稷之。而余居于此,竟日闭户。二三子或有自远而至者,相与讴吟于荆棘之中。予妻治田四十亩,值岁大旱,用牛挽车,昼夜灌水,颇以得谷。酿酒数石,寒风惨栗,木叶黄落;呼儿酌酒,登亭而啸,忻忻然,谁为远我而去我者乎?谁与吾居而吾使者乎?谁欲尸祝而社稷我者乎?作《畏垒亭记》。
  ○归熙甫吴山图记
  吴、长洲二县,在郡治所,分境而治。而郡西诸山,皆在吴县。其最高者,穹窿、阳山、邓尉、西脊、铜井;而灵岩,吴之故宫在焉,尚有西子之遗迹。若虎丘、剑池及天平、尚方、支硎,皆胜地也。而太湖汪洋三万六千顷,七十二峰沉浸其间,则海内之奇观矣。
  余同年友魏君用晦为吴县,未及三年,以高第召人为给事中。君之为县,有惠爱,百姓扳留之,不能得;而君亦不忍于其民。由是好事者绘《吴山图》以为赠。夫令之于民,诚重矣。令诚贤也,其地之山川草木,亦被其泽而有荣也;令诚不贤也,其地之山川草木,亦被其殃而有辱也。君于吴之山川,盖增重矣。异时吾民将择胜于岩峦之间,尸祝于浮屠、老子之宫也固宜。而君则亦既去矣,何复惓惓于此山哉!
  昔苏子瞻称韩魏公去黄州四十馀年而思之不忘,至为思黄州诗,子瞻为黄人刻之于石。然后知贤者于其所至,不独使其人之不忍忘,而己亦不能自忘于其人也。
  君今去县已三年矣。一日与余同在内廷,出示此图,展玩太息,因命余记之。噫!君之于吾吴有情如此,如之何而使吾民能忘之也!
  ○归熙甫长兴县令题名记
  长兴为县,始于晋太康三年。初名长城,唐武德四年、五年,为绥州、雉州,七年,复为长城;梁开平元年,为长兴;元元贞二年,县为州;洪武二年,复为县,县常为吴兴属。隋开皇、仁寿之间,一再属吾苏州。丁酉之岁,国兵克长兴,耿侯以元帅即今治开府者十馀年。既灭吴,耿侯始去,而长兴复专为县,至今若干年矣。溯县之初,建为长城若干年矣,长城为长兴又若干年矣。旧未有题名之碑,余始考图志,取洪武以来为县者列之。
  呜呼!彼其受百里之命,其志亦欲以有所施于民,以不负千时之委任者盖有矣。而文字缺轶,遂不见于后世;幸而存者,又其书之之略,可慨也。抑其传于后世者既如彼,而是非毁誉之在于当时,又岂尽出于三代直道之民哉?夫士发愤以修先圣之道而无闻于世则已矣。余之书此,以为后之承于前者,其任宜尔,亦非以为前人之欲求著其名氏于今也。
  ○归熙甫遂初堂记
  宋尤文简公,尝爱孙兴公《遂初赋》,而以“遂初”名其堂,崇陵书扁赐之,在今无锡九龙山之下。公十四世孙质,字叔野,求其遗址,而莫知所在,自以其意规度于山之阳,为新堂,仍以“遂初”为扁,以书来求余记之。
  按兴公尝隐会稽,放浪山水,有高尚之志,故为此赋。其后涉历世途,违其夙好,为桓温所讥。文简公历仕三朝,受知人主,至老而不得去,而以“遂初”为况,若有不相当者。昔伊尹、傅说、吕望之徒,起于胥靡耕钓,以辅相商、周之主,终其身无复隐处之思。古之志得道行者,固如此也。惟召公告老,而周公留之,曰:“汝明勖偶王,在直乘兹大命,惟文王德,丕承无疆之恤。”当时君臣之际可知矣。后之君子,非复昔人之遭会,而义不容于不仕。及其已至贵显,或未必尽其用,而势不能以遽去。然其中之所谓介然者,终不肯随世俗而移易;虽三公之位,万钟之禄,固其心不能一日安也。则其高世遐举之志,宜其时见于言语文字之间,而有不能自己者。当宋皇祐、治平之时,欧阳公位登两府,际遇不为不隆矣。今读其《思颍》之诗,《归田》之录,而知公之不安其位也。况南渡之后,虽孝宗之英毅,光宗之总揽,远不能望盛宋之治。而崇陵末年,疾病恍惚,宫闱戚畹干预朝政,时事有不可胜道者矣。虽然,二公之言已行于朝廷,当世之人主不可谓不知之,而终不能默默以自安,盖君子之志如此。
  公殁至今四百年,而叔野能修复其旧,遗构宛然。无锡,南方士大夫人都孔道,过之者登其堂,犹或能想见公之仪刑。而读余之言,其亦不能无慨于中也已。
  ○刘才甫浮山记
  浮山,自东南路人,曰华岩寺。寺在平旷中,竹树殆以万计,而石壁环寺之背,削立千尺人天,其色绀碧相错杂如霞。春夏以往,岚光照游者衣袂。
  逾寺东行,循九曲涧,登山之半,曰金谷岩。大石中空,上下五十尺,东西百有二十尺。装岩为殿,架石为楼,凿壁为石佛,而栖丈六金像于其中。其石宇覆荫佛阁,而宇之峻削直上者犹二丈馀,望之如丹障,四时檐溜滴沥。其左为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