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藩不肖,备员东宫之末,世之所谓清秩。家承馀荫,自王父母以下,并康强安顺。孟子称“父母俱存,兄弟无故”,抑又过之。洪范曰:“凡厥庶民,有猷有为有守,不协于极,不罹于咎,女则锡之福。”若国藩老,无为无猷,而多罹于咎,而或锡之福,所谓不称其服者欤?于是名其所居曰“求阙斋”。凡外至之荣,耳目百体之耆,皆使留其缺陷。
礼主减而乐主盈。乐不可极,以礼节之,庶以制吾性焉,防吾淫焉。若夫令问广誉,尤造物所靳予者,实至而归之。所取已贪矣,况以无实者攘之乎?行非圣人而有完名者,殆不能无所矜饰于其间也。吾亦将守吾阙者焉。

送郭筠仙南归序

凡物之骤为之而遽成焉者,其器小也;物之一览而易尽者,其中无有也。郭君筠仙与余友九年矣,即之也温,挹之常不尽。道光甲辰、乙巳两试于礼部,留京师,主于余。促膝而语者四百馀日,乃得尽窥其藏。甚哉人不易知也。将别,于是为道其深,坿于回路赠言之义,而以吾之忠效焉,
盖天生之材,或相千万,要于成器以适世用而已。材之小者,视尤小者则优矣。苟尤小者,琢之成器。而小者不利于用,则君子取其尤小者焉。材之大者,视尤大者则绌矣。苟尤大者不利于用,而大者琢之成器,则君子取其大者焉。天赋大始,人作成物。传曰:“人不天不因,天不人不成。”不极扩充追琢之能,虽有周公之材,终弃而已矣。
余所友天下贤士,或以德称,或以艺显,类有以自成者。而若筠仙躬绝异之姿,退然深贬,语其德若无可名;学古人之文章,入焉既深,而其外犹若鉏铻而不安其无所成者与?匠石斫方寸之木,斤之削之,不移瞬而成物矣。及乎裁径尺之材以为榱桷,不阅日而成矣。及至伐连抱之梗枬,为天子营总章太室之梁栋,经旬累月而不得成焉。其器愈大,就之愈艰。浅者欲以一概律之,难矣。
且所号为贤者,谓其绝拘挛之见,旷观于广大之区,而不以尺寸绳人者也。若夫逢世之技,智足以与时物相发,力足以与机势相会,此则众人之所共睹者矣。君子则不然,赴势甚钝,取道甚迂,德不苟成,业不苟名,艰勤错迕,迟久而后进。铢而积,寸而累。既其纯熟,则圣人之徒;其力造焉而无扞格,则亦不失于令名。造之不力,歧出无范,虽有瑰质。终亦无用。
孟子曰:“五谷不熟,不如荑稗。”诚哉斯言也!筠仙勖哉!去其所谓扞格者,以蕲至于纯熟,则几矣。人亦病不为耳。若夫自揣既熟,而或不达于时轨,是则非余之所敢知也。

送谢吉人之官江左序

吾湖乡当乾隆时,人才殷盛。邓笔山为云南布政使,罗九峰为礼部侍郎,而谢芗泉先生为御史。三人者,背起家翰林,而御史君名震天下。是时和坤柄国,声张势厉,家奴乘高车横行都市无所惮,御史君巡域遇焉,押之出而鞭之,火其车于行,世所称“烧车御史”者也。
其后二十诗年,御史君之子果堂,以河南县令卓荐召见。上从容问曰:“汝即‘烧车御史’之子乎?”不数月,迁四川知府。又十馀年,而谢吉人邦鉴复以进土出为江南县令。吉人,御史君之孙,而知府君之弟之子也。将之官,其常所酬酢者,或为诗送之。吉人乃索予为序,而乞言以纠其不逮。于是拜手告曰:
于今长人矣。四封之内,尊无与二。堂上颐指,堂下趋者百人。所识穷乏,仰而待命。设馆以延宾友,貌敬而情离。即有不善,彼所谓趋者,待命者、貌敬者,或知之而不谏,或谏焉而不力。吾以其身巍然处于众人之上,而聪明识量又诚越而倍之。前有唯,后有诺,于是予圣自雄之习,嚣然起矣。而左右之人,又多其术以(饣舌)我。内之傲者日胜,外之欺者日众,兹其所以舛也。昔者宓子贱治单父,孔子曰:“子何施而众悦?”对日:“此地民有贤于不齐者五人,不齐事之而禀度焉,皆教不齐所以治人之道。”孔子叹曰:“其大者乃于此乎有矣。”鲁使乐正子为政,孟子曰:“好善优于天下。”东汉庞参为汉阳太守,先候隐居任棠。棠不与言,但以薤一大本,水一盂,置户屏前,抱儿孙伏户下。参会其意,曰:‘冰者,欲吾清也;拔大本薤,欲吾击强宗也;抱儿当户,欲吾开门恤孤也。”故古人之学,莫大乎求贤以自辅。小智之夫,矜已而贬物,以为众人卑卑,无足益我。夫不及求造已,而一切掩他人之长而蔑视之,何其易与?《诗》曰:“国虽靡止,或圣或否;民虽靡(月无),或哲或谋,或肃或(一撇一捺)。”谓求贤而终不能得者,非笃论也。今震泽宰左君青峙,吾湘乡之贤者也。任侠而不矜,谙事而不计利害。子往试求之,必有所以益于者。友仁以顾德,利器以善事。既以上绳祖武,又以绍诸乡先辈之徽。“无弃尔辅,员于尔福”。青峙,子之辅也。抑吾闻江南为仕宦鳞萃之邦,或因青峙而得尽交其贤士大夫,是尤余所望也。

书学案小识后

唐先生撰辑《国朝学案),命国藩校字付梓。既毕役,乃谨书其后,曰:
天生斯民,予以健顺五常之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