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变则亡,全变则强,小变仍亡。皇上与诸臣诚审知其病之根原,则救病之方,即在是矣。
夫方今之病,在笃守旧法而不知变。处列国竞争之世,而行统一垂裳之法,此如已夏而衣重裘,涉水而乘高车,未有不病而沦胥者也。《大学》言:日新又新。孟子称:新子之国。《论语》孝子毋改父道,不过三年。然则三年之后,必改可知。夫物新则壮,旧则老,新则鲜,旧则腐,新则活,旧则板,新则通,旧则滞,物之理也。法既积久,弊必丛生,故无百年不变之法。况今兹之法,皆汉唐元明之敝政,何尝为祖宗之法度哉?又皆为胥吏舞文作弊之巢穴,何尝有丝毫祖宗之初意哉?今托于祖宗之法,固已诬祖宗矣。且法者,所以守地者也。今祖宗之地既不守,何有于祖宗之法乎?夫使能守祖宗之法,而不能守祖宗之地,与稍变祖宗之法,而能守祖宗之地,孰得孰失,孰重孰轻,殆不待辨矣。虽然,欲变法矣,而国是未定,众论不一,何从而能舍旧图新哉?
夫国之有是,犹船之有舵,方之有针,所以决一国之趋向,而定天下之从违者也。若针之子午未定,舵之东西游移,则徘徊莫适,怅怅何之。行者不知所从,居者不知所往。放乎中流而莫知所休,指乎南北而莫知所极。以此而驾横海之大航,破滔天之巨浪,而适遭风沙大雾之加交,安有不沉溺者哉?今朝廷非不稍变法矣。然皇上行之,而大臣挠之。才士言之,而旧僚攻之。不以为用夷变夏,则以为变乱祖制。谣谤并起,水火相攻。以此而求变法之有效,犹却行而求及前也,必不可得矣。皇上既审时势之不能不变,知旧法之不能不除。臣请皇上断自圣心,先定国是而已。国是既定矣,然下手之方,其本末轻重,刚柔缓急不同。措置之宜,其规模条理,纲领节目大异,稍有乖误,亦无成功。
臣愚尝斟酌古今,考求中外,唐虞三代之法度至美,但上古与今既远。臣愿皇上日读《孟子》,师其爱民之心。汉唐宋明之沿革可采,但列国与一统迥异。臣愿皇上上考《管子》,师其经国之意。若夫美法民政,英德共和,地远俗殊,变久迹绝。臣故请皇上以俄大彼得之心为心法,以日本明治之政为政法也。然求其与地不远,教俗略同,成效已彰,推移即是。若名书佳画,墨迹尚存,而易于临摹。如宫室衣裳,裁量恰符,而立可铺设,则莫如取鉴于日本之维新矣。
日本之始也,其守旧攘夷与我同,其幕府封建与我异。其国君守府,变法更难。然而成功甚速者,则以变法之始,趋向之方针定,措施之条理得也。考其维新之始,百度甚多,惟要义有三。一曰大誓群臣以定国事。二曰立对策所以征贤才。三曰开制度局而定宪法。其誓文在决万几于公论,采万国之良法。协国民之同心,无分种族;一上下之议论,无论藩庶。令群臣咸誓言上表,革面相从。于是国是定而议论一矣。召天下之征士贡士,咸上书于对策所,五日一见,称旨者擢用,于是下情通而群才进矣。开制度局于宫中,选公卿诸侯大夫,及草茅才士二十人,充总裁,议定参预之任,商榷新政,草定宪法,于是谋议详而章程密矣。日本之强,效原于此。
皇上若决定变法,请先举三者,大集群臣于天坛太庙或御乾清门,诏定国是,躬申誓戒,除旧布新,与民更始。令群臣具名上表,咸革旧习,黾勉维新,否则自陈免官,以激厉众志,一定舆论。设上书所于午门,日轮派御史二人监收,许天下士民,皆得上书。其群僚言事,咸许自达,无得由堂官代递,以致阻挠。其有称旨者,召见察问,量才擢用。则下情咸通,群才辐辏矣。设制度局于内廷,选天下通才十数人,入直其中,王公卿士,议皆平等,略如圣祖设南书房,世宗设军机处例。皇上每日亲临商榷,何者宜增?何者宜改?何者当存?何者当删?损益庶政,重定章程,然后敷布施行,乃不谬紊。
近泰西政论,皆言三权。有议政之官,有行政之官,有司法之官。三权立然后政体备。以我朝论之,皇上则为元首,百体所从,军机号为政府,出纳王命。然跪对顷刻,未能谋议,但为喉舌之司,未当论思之寄。若部寺督抚,仅为行政之官。譬于手足,但供奔持,岂预谋议!且部臣以守例为职,而以新政与之议,事既违例,势必反驳而已,安有以手足而参谋猷哉!
近者新政多下总署,总署但任外交,岂能兼营商务!况员多年老,或兼数差,共议新政,取决俄顷,欲其详美,势必不能。若御史为耳目之官,刑曹当司法之寄,百官皆备,而独无左右谋议之人,专任论思之寄。然而新政之行否,实关军国之安危。而言者妄请施行,主者不知别择,无专司为之讨论,无宪政为之著明,浪付有司,听其抑扬。恶之者驳诘而不行,决之者仓卒而不尽。依违者狐疑而莫定,从之者条画而不详。是犹范人之形,有头目手足口舌身体,而独无心思,必至冥行埴,颠倒狂瞀而后已。以此而求新政之能行,岂可得哉!故制度局之设,尤为变法之原也。然今之部寺,率皆守旧之官,骤予改革,势实难行。既立制度局总其纲,宜立十二局分其事。
一曰法律局。外人来者,自治其民,不与我平等之权利,实为非常之国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