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专写下等社会家常之事,用意着笔,为尤难。吾友魏春叔购得迭更司全集。闻其中事实,强半类此。而此书特全集中之一种。精神专注在耐儿之死。读者迹前此耐儿之奇孝,谓死时必有一番死诀悲怆之言,如余所译《茶花女》之日记。乃迭更司则不写耐儿,专写耐儿之大父凄恋耐儿之状,疑睡疑死,由昏愦中露出至情,则又于《茶花女日记》外别成一种写法。盖写耐儿则嫌其近于高雅,惟写大父一穷促无聊之愚叟,始不背其专意下等社会之宗旨。此足见迭更司之用心矣。迭更司书多不胜译。海内诸公,请少俟之。余将继续以伧荒之人,译伧荒之事,为诸公解酲醒睡可也。书竟,不禁一笑。
光绪三十三年八月十日闽县林纾畏庐父叙于京师望瀛楼。

○贼史序
贼胡由有史?亦《鬼董》之例也。英伦在此百年之前,庶政之窳,直无异于中国,特水师强耳。迭更司极力抉摘下等社会之积弊,作为小说,俾政府知而改之。每书必一竖义。此书专叙积贼,而意则在于卑田院及育婴堂之不善。育婴不善,但育不教,直长养贼材。而司其事者,又实为制贼之机器。须知窃他人之物为贼,乃不知窃国家之公款,亦为贼。而窃款之贼,即用为办贼之人。英之执政,转信任之。直云以巨贼小贼可尔。天下之事,炫于外观者,往往不得实际。穷巷之间,荒伧所萃,漫无礼防,人皆鄙之。然而豪门朱邸,沉沉中逾礼犯分,有百倍于穷巷之荒伧者。乃百无一知。此则大肖英伦之强盛,几谓天下观听所在,无一不足为环球法则。非得迭更司描画其状态,人又乌知其中尚有贼窟耶?顾英之能强,能改革而从善也。吾华从而改之,亦正易易。所恨无迭更司其人,能举社会中积弊,著为小说,用告当事,或庶几也。呜呼,李伯元已矣!今日健者,惟孟朴及老残二君。能出其绪余效吴道子之写地狱变相,社会之受益,宁有穷耶?仅拭目俟之,稽首祝之!
闽县林纾序于春觉斋。

○块肉余生述前编序
此书为迭更司生平第一著意之书,分前后二篇,约二十余万言。思力至此,臻绝顶矣!古所谓锁骨观音者,以节骨钩联皮肤,腐化后,揭而举之,则全具锵然,无一屑落者。方之是书,则固赫然其为锁骨也。大抵文章开阖之法,全讲骨力气势,纵笔至于灏瀚,则往往遗落其细事繁节,无复检举。遂令观者得罅而攻。此固不为能文者之病。而精神终患弗周。迭更司所著每到山穷水尽,辄发奇思,如孤峰突起,见者耸目。终不如此书伏脉至细,一语必寓微旨,一事必种远因,手写是间,而全局应有之人,逐处涌现,随地关合,虽偶尔一见,观者几复忘怀,而闲闲著笔间,已近拾即是。读之令人斗然记忆。循编逐节以索,又一一有是人之行纵,得是事之来源。综言之,如善弈之著子,偶然一下,不知后来咸得其用。此所以成为国手也。施耐庵著《水浒》,从史进入手,点染数十人,咸历落有致。至于后来,则如一群之貉,不复分疏。其人意索才尽,亦精神不能持久而周遍之故。然犹叙盗侠之事,神奸魁蠹,令人耸摄。若是书,特叙家常至琐至屑无奇之事迹,自不善操笔者为之,且恹恹生人睡魔。而迭更司乃能化腐为奇,撮散作整,收五虫万怪,融汇之以精神,真特笔也。史班叙妇人琐事,已绵细可味矣。顾无长篇可以寻绎者。惟一《石头记》。然炫语富贵,叙述故家,讳之以男女之艳情,而易动目。若迭更司此书,种种描摹,下等社会虽可哕可鄙之事,一运以佳妙之笔,皆足供人喷饭。英伦半化开时,民间弊俗,亦皎然揭诸眉睫之下。使吾中国人观之,但实力加以教育,则社会亦足改良。不必心醉西风,谓欧人尽胜于亚,似皆生知良能之彦,则鄙人之译是书为不负矣。
闽县林纾叙于宣南春觉斋。

○鬼山狼侠传原序
余手著此书,固挟勇敢之心,编野人之史,餍诸当世嗜吾书者之眼。此书为余前十七年在南亚斐利加时之著作。吾年尚稚,客中侍数长德之后,均年五十以外。寄居苏噜,习其土著如朋俦。因得询其历史。审是中壮士风概,与其古俗。闻所创闻,传诸人口,万众一辞。顾彼国亡人殒,后来亦无倔起之人。今残黎寥寥,恐过此以往,亦无能言者矣。
方吾辈来时,苏噜尚为影国。今则声影皆寂。白种人蟠据其地,蠹蚀其根,至于糜烂无余。而前此尚武之精神,则凛凛莫之过焉。顾白种乃以平和之酝酿,积渐消磨之令彼垂尽,可哀也哉!苏噜刚敢无敌之风概,赫然为天下奇观者,竟瞥眼如飘风焉。盖安阔地一战,倾覆无余矣。然兵制之备,士气之勇,经营鼓励,均肇自查革一人。其始结一小小营队,在此百年中,权舆部落,至纤微也。考其灭亡,则在一千八百二十八年,死于其手足安黎根那邓革与其奴摩波矛下。方其未死时,凡东南部之亚斐利加,悉居裁制之下。或云彼国力之伟,杀人不止一百兆。此百年中之初年,东南部亚斐利加人绝关查革一人,屠戮垂尽。以下吾书所述,实为宇内之英雄,最枭侠之魁渠实录,合拿破仑、特伯利斯为一手。故暴烈至于无上。而嗣王邓革,则琐琐无录。然著书者之宗旨,则遵小说径途,必曲绘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