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事岂仅祖宗之所不及知也哉!盖虽周孔之圣,程朱之贤,其论治道虑后世也,可谓详且尽矣,然而今日之变,则所未尝豫计也。
今天陛下之所以为治,与诸臣之所以辅治,不过近考祖宗之成宪,远稽古圣贤人之所著垂,详择其中以措之于政而已。而近日外交之事,既为前人所不及知,而未尝豫计,则陛下之为治与诸臣之辅治者,将皆无所循效据依,以为一切因应之具。往者尝欲不察外情而纯任我法矣,顾外人不但不范我驰驱,乃常至于决裂,而吾国愈病。于是更以柔道行之,曲意从彼,苛以求一顷之安。然而彼之欲常无穷,而曲意之为,将有时而必不可忍。于是陛下乃起而求折冲御侮之臣,与夫绸缪未雨之佐。而平日国既不以此养才,士亦未尝以此为学,则人才消乏之弊见矣。陛下思所以整武备,缮封疆,与一切可以建国威,消敌萌者,而今日船械之费,动辄数百巨万,吾国度支,以之处平世则有余,以之处非常必不足,则财赋匮乏之弊又见矣。
夫人才之与财赋二者,兴事者之所必资也;而皆乏如此,则陛下纵欲为之,而安所藉手乎?且臣闻天下非财之难也,而理财为难;又非才之难也,而知才实难。夫今日中国所处之时势,既大异于古初矣,则今日之才,方之于已往者,虽忠孝廉贞之德,不能不同。而其所具之才,所以干时艰,策外交而辅内理者,必其详考古今之不同,而周知四国之故者也。夫如是,故其所治之学与其所建白者,亦将有异于古初。而异于占初者,非陛下与内之二三臣、外之十数疆吏之所尝学而深悉也。如是,则所以知此才而为之区其贤否矣。无以知此才而区其贤否,则所求之才,伏而不出,而游谈乱真者日以多,故陛下虽屡下明诏,督诸臣以荐举之事,而彼外之不能不缘虚声以为采,内之不能不本己意以相求,荐而陛下用之矣,然而事实之际不可诬也。则不幸往往有败,而陛下又不悟其才之非真也,转曰今之所谓人才,吾既取而用之矣,而于吾事乃如此。然则天下固无才,抑虽才亦无益于吾事也。如此,则陛下求才之意衰,而中国之人才愈不出。夫人才者,国之桢干也。无人才则所谓标、本之治皆不行。于此之时,陛下欲自为其本,则事无旦暮之效,为之虽切,恒恐不逮于救亡。救亡而急理其标,则陛下在在无人才之助。臣故曰:居今之日,而欲讲变革、图富强,虽臣至愚,亦深知陛下之难为也。
今使中国之民,一如西国之民,则见国势倾危若此,方且相率自为,不必惊扰仓皇,而次第设施自将有以救正。陛下惟恭己无为,顺民所欲,而数稔之间,吾国固已富已强矣。彼英国之维多利亚,不过一慈祥女主耳,非有聪明神武者也。至若前主之若耳治,则尤庸暗非才。然而英吉利富强之效,百年以来,横绝四海,远迈古初者,则其民所自为也。顾中国之民有所不能者,数千年道国新民之事,其处势操术,与西人绝异故也。夫民既不克自为,则其事非陛下倡之于上,固不可矣。臣居平尝论今日中国之法,虽已大敝,然所以成其如是者,率皆经数千载自然之势,流衍而来,对待相生,牢不可破。故今日审势相时,而思有所变革,则一行变甲,当先变乙;及思变乙,又宜变丙。由是以往,胶葛纷纶,设但支节为之,则不特徒劳无功,且所变不能久立。又况兴作多端,动縻财力,使其为而寡效,则积久必至不支,此亦事之至为可虑者也。迩岁以来,朝野之间,其言变法以图自强者,亦不少矣。或曰固圉为急矣,则请练陆营而更立海军;或曰理财最优矣,则请造铁路、开各矿而设官银号;又以事事雇用洋人之不便也,则议广开学馆以培植人才。大抵皆务增其新,而未尝一言变旧。夫国家岁入之度支有限,而新政日增无穷,新旧并存,理自竭蹶。
故臣闻为政之道,除旧布新,相因为用者也。譬如病痞之夫,欲求强健,良医临证用药,必将补泻兼施,夫而后积邪去,元气苏,徐收滋补之效。使其执不可攻削,恐伤病人之说,而专补不泻,日进参蓍,则虽所废多金,以求良药,恐痞疾终不可愈,积邪日以益坚,而大命之倾将无日矣。陛下试观今日诸臣所为,何以异是?故臣窃谓前者诸事,以治标而论,则事势太逼,恐无救于危亡,以治本而论,则积疾未,亦无益于贫弱。其事诚皆各国所以富强之具,今日所不可不图,第为之而不得其序,则远之有资敌之忧,近之有縻财之患,而于自强之实,取之尚遥。何者?将以为标,则救亡图存,事尚有急于此者;以之为本,则原始要终,事尚有先乎此者也。臣尝旷观时变,蚤夜以思,既深识大局之至为难图,又大愿陛下之不可不勉。未变法之前,陛下之所亟宜行者三;既变法之后,陛下之所先宜行者四。狂夫之言,圣人择焉。屈原不云乎,所非忠而言之兮,指苍天以为正。”惟陛下俯垂圣听而已。
臣所谓未变法所亟宜行三者:一曰联各国之欢。今夫欧洲各国之事,至纷纭矣。然而约而言之,大抵英、俄两大权之所举措而已。英最孤立,俄则有法、德之连。其所以联者,以三国皆以倾英为谋故也。盖英之海权最大,而商利独闳。其属地大者有五,印度、南澳洲至北美之康纳达、非洲之好望角。而尤要者,则自其国绕大西洋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