之安宁,未得为完全之人物也。夫人之生也为动作也,非为知识也。古今中外之哲人无不以道德为重于知识者,故古今中外之教育,无不以道德为中心点。盖人人至高之要求,在于福祉,而道德与福祉,实有不可离之关系。爱人者,人恒爱之;敬人者,人恒敬之。不爱敬人者反是。如影之随形,响之随声,其效不可得而诬也。书云:惠迪吉,从逆凶。希腊古贤所唱福德合一论,固无古今中外之公理也。而道德之本原,又由内界出而非外铄我者,□皇而发挥之,此又教育之任也。
三、美育 德育与智育之必要,人人知之,至于美育有不得不一言者。盖人心之动,无不束缚于一己之利害,独美之为物,使人忘一己之利害,而入高尚纯洁之域。此最纯粹之快乐也。孔子言志独与曾点,又谓兴于诗,成于乐。希腊古代之以音乐为普通学之一科,及近世希痕林、敬尔列尔等之重美育学,玲珑不可凑拍;如空中之音,相中之色,水中之影,镜中之象,言有尽而意无穷。余谓北宋以前之词亦复如是。然沧浪所谓“兴趣”,阮亭所谓“神韵”,犹不过道其面目,不若鄙人拈出“境界”二字为探其本也。

○元剧之文章
元杂剧之为一代之绝作,元人未之知也;明之文人始激赏之,至有以关汉卿比司马子长(韩文靖邦奇)者。三百年来,学者文人,大抵屏元剧不观。其见元剧者,无不加以倾倒。如焦里堂《易余录》之说,可谓具眼矣。焦氏谓“一代有一代之所胜,欲自《楚骚》以下撰为一集,汉则专取其赋,魏晋六朝至隋则专录其五言诗,唐则专录其律诗,宋专录其词,元专录其曲。”余谓律诗与诗,固莫盛于唐宋。然此二者果为二代文学中最佳之作否,尚属疑问。若元之文学,则固未有尚其曲者也。
元曲之佳处何在?一言以蔽之曰:“自然而已矣。”古今之大文学,无不以自然胜,而莫著于元曲。
盖元剧之作者,其人均非有名位学问也;其作剧也,非有藏之名山传之其人之意也。彼以意兴之所至为之,以自娱娱人;关目之拙劣,所不问也,思想之卑陋,所不讳也,人物之矛盾,所不顾也。彼但摹写其胸中之感想与时代之情状,而真挚之理与秀杰之气时流露于其间。故谓元曲为中国最自然之文学,无不可也。若其文字之自然,则又为其必然之结果,抑其次也。
明以后传奇无非喜剧,而元则有悲剧在其中。就其存者言之,如《汉宫秋》、《梧桐雨》、《西蜀梦》、《火烧介子推》、《张千替杀妻》等,初元所谓先离后合,始困终亨之事也。其最有悲剧之性质者,则如关汉卿之《窦娥冤》,纪元祥之《赵氏孤儿》,剧中虽有恶人交构其间,而其蹈汤赴火者,仍出于其主人翁之意志。即列之于世界大悲剧中,亦无愧色也。
元剧关目之拙,固不待言。此由当日未尝重视此事,故往往互相蹈袭,或草草为之。然如武汉臣之《老生儿》,关汉卿之《救风尘》,其布置结构,亦极意匠惨淡之致,宁较后世之传奇有优无劣也。
然元剧最佳之处,不在其思想结构而在其文章。其文章之妙,亦一言以蔽之曰,“有意境而已矣。”何以谓之有意境?曰:“写情则沁人心脾,写景则在人耳目,述事则如其口出”是也。古诗词之佳者,无不如是。元曲亦然。明以后,其思想结构,尽有胜于前人者,唯意境则为元人所独擅。兹举数例以证之。
其言情述事之佳者,如关汉卿《谢天香》第三折:
(正宫端正好)我往常在风尘,为歌妓;不过多见了几个筵席,回家来仍作个自由鬼。今日倒落在无底磨,牢笼内。马致远《任风子》第二折:
(正宫端正好)添酒力,晚风凉。助杀气,春云暮。尚兀自脚趔趄、醉眼模糊。他化的我一方之地都食素。单则俺杀生的无缘度。语语明白如画,而言外有无穷之意。
又如《窦娥冤》第二折:
(斗虾蟆)空悲戚,没理会;人生死,是轮回。感着这般病疾,值着这般时势。可是风寒暑湿,或是饥饱劳役,各人证候自知。人命关天关地,别人怎生替得。寿数非干一世,相守三朝五夕,说甚一家一计。又无羊酒缎匹,又无花红财礼。把手为活过目,撒手如同休弃。不是窦娥忤逆,生怕旁人论议。不如听咱劝你,认个自家悔气。割舍的一具棺材,停置几件布帛,收拾出了咱家门里,送入他家坟地。这不是你从小儿年纪指脚的夫妻,我其实不关亲,无半点凄怆泪。休得要心如醉,意似痴。便这等嗟嗟怨怨,哭哭啼啼。
此一曲直是宾白,令人忘其为曲。元初所谓当行家,大率如此。至中叶以后,已罕觏矣。其写男女离别之情者,如郑光祖《倩女离魂》第三折:
(醉春风)空服遍面眩药不能痊,知他这音赞病何日起。要好时直等的见他时,也只为这症候因他上得,得。一会家缥缈呵,忘了魂灵。一会家精细呵,使着躯壳。一会家混沌呵,不知天地。
(迎仙客)日长也愁更长,红稀也信尤稀,春归也奄然人未归。我则道相别也数十年,我则道相隔着数万里。为数归期,则那竹院里刻遍琅翠。 <