患之接,必生于自私,而兴于有欲。自私者不能成其私,有欲者不得济其欲,理之至也。欲苟不济,能无争乎?

私苟不从,能无伐乎?人人自私,家家自欲,众欲并争,群私交伐,争则乱之萌也,伐则怨之府也。怨乱既构,危害及之,得不惧乎?

然弃本要末之徒,知进忘退之士,莫不饰才锐智,抽锋擢颖,倾侧乎势利之交,驰骋乎当涂之务,朝有弹冠之朋,野有结绶之友,党与炽于前,荣名扇其后,握权则赴者鳞集,失宠则散者瓦解,求利则托刎颈之欢,争路则构刻骨之隙。于是浮伪波腾,曲辩云沸,寒暑殊声,朝夕异价,弩蹇希奔放之迹,铅刀竞一割之用。至于爱恶相攻,与夺交战,诽谤噂沓,毁誉纵横,君子务能,小人伐技,风颓于上,俗弊于下,祸结而恨,争也不强,患至而悔,伐之未辩。大者倾国丧家,次则覆身灭祀。其故何耶?岂不始于私欲而终于争伐哉?

君子则不然:知自私之害公也,故后外其身;知有欲之伤德也,故远绝荣利;知争竞之遘灾也,故犯而不校;知好伐之招怨也,故有功而不德。安身而不为私,故身正而私全;慎言而不适欲,故言济而欲从;定交而不求益,故交立而益厚;谨行而不求名,故行成而名美。止则立乎无私之域,行则由乎不争之涂。必将通天下之理,而济万物之性。天下犹我,故与天下同其欲;己犹万物,故与万物同其利。

夫能保其安者,非谓崇生生之厚而耽逸豫之乐也,不忘危而已;有其进者,非谓穷贵宠之荣而藉名位之重也,不忘退而已;存其治者,非谓严形政之威而明司察之禁也,不忘乱而已。故寝蓬室,隐陋巷,披短褐,茹藜藿,环堵而居,易衣而出,苟存乎道,非不安也;虽坐华殿,载文轩,服黼绣,御方丈,重门而处,成列而行,不得与之齐荣。用天时,分地利,甘布衣,安薮泽,沾体涂足,耕而后食,苟崇乎德,非不进也;虽居高位,飨重禄,执权衡,握机秘,功盖当时,势侔人主,不得与之比逸。遗意虑,没才智,忘肝胆,弃形器,貌若无能,志若不及,苟正乎心,非不治也;虽繁计策,广术艺,审刑名,峻法制,文辩流离,议论绝世,不得与之争功。故安也者,安乎道者也;进也者,进乎德者也;治也者,治乎心者也。未有安身而不能保国家,进德而不能处富贵,治心而不能治万物者也。然思危所以求安,虑退所以能进,惧乱所以保治,戒亡所以获存也。

若乃弱志虚心,旷神远致,徙倚乎不拔之根,浮游乎无垠之外。不自贵于物而物宗焉;不自重于人而人敬焉。可亲而不可慢也,可尊而不可远也。亲之如不足,天下莫之能狎也;举之如易胜,而当世莫之能困也。达则济其道而不荣也,穷则善其身而不闷也,用则立于上而非争也,舍则藏于下而非让也。夫荣之所不能动者,则辱之所不能加也;利之所不能劝者,则害之所不能婴也;誉之所不能益者,则毁之所不能损也。

今之学者,诚能释自私之心,塞有欲之求,杜交争之原,去矜伐之态,动则行乎至通之路,静则入乎大顺之门,泰则翔乎寥廓之宇,否则沦乎浑冥之泉。邪气不能干其度,外物不能扰其神,哀乐不能荡其守,死生不能易其真。而以造化为工匠,天地为陶钧,名位为糟粕,势利为埃尘。治其内而不饰其外,求诸己而不假诸人。忠肃以奉上,爱敬以事亲。可以御一体,可以牧万民,可以处富贵,可以安贱贫,经盛衰而不改,则庶几能安身矣。

干令升晋纪总论(雄骏类贾生,缜密似子政,晋文之杰也。)

史臣曰:昔高祖宣皇帝,以雄才硕量,应运而仕。值魏太祖创基之初,筹画军国,嘉谋屡中,遂服舆轸,驱驰三世。性深阻有如城府,而能宽绰以容纳;行任数以御物,而知人善采拔。故贤愚咸怀,小大毕力。尔乃取邓艾于农隙,引州泰于行役,委以文武,务善其事。故能西禽孟达,东举公孙渊,内夷曹爽,外袭王陵。神略独断,征伐四克,维御群后,大权在己。屡拒诸葛亮节制之兵,而东支吴人辅车之势。军旅屡动,边鄙无亏。于是百姓与能,大象始构矣。世宗承基,太祖继业。玄、丰乱内,钦、诞寇外。潜谋虽密,而在几必兆;淮浦再扰,而许、洛不震。咸黜异图,用融前烈。然后推毂钟、邓,长驱庸、蜀,三关电扫,刘禅入臣。天符人事,于是信矣。始当非常之礼,终受备物之锡,名器崇于周公,权制严于伊尹。至于世祖,遂享皇极。正位居体,重言慎法,仁以厚下,俭以足用,和而不弛,宽而能断。故民咏惟新,四海悦劝矣。聿修祖宗之志,思辑占国之苦。腹心不同,公卿异议。而独纳羊祜之策,以从善为众。故至于咸宁之末,遂排群议而杖王、杜之决。泛舟三峡,介马桂阳,役不二时,江湘来同。夷吴、蜀之垒垣,通二方之险塞,掩唐、虞之旧域,班正朔于八荒。太康之中,天下书同文,车同轨,牛马被野,余粮栖亩,行旅草舍,外闾不闭。民相遇者如亲,其匮乏者,取资于道路。故于时有天下无穷人之谚。虽太平未洽,亦以明吏奉其法,民乐其生,百代之一时矣。

武皇既崩,山陵未干,杨骏被诛,母后废黜,朝士旧臣夷灭者数十族。寻以二公楚王之变,宗子无维城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