乐府指迷 [宋]沈义父

论作词之法

余自幼好吟诗。壬寅秋,始识静翁于泽滨。癸卯,识梦窗。暇日相与倡酬,率多填词,因讲论作词之法。然后知词之作难于诗。盖音律欲其协,不协则成长短之诗。下字欲其雅,不雅则近乎缠令之体。用字不可太露,露则直突而无深长之味。发意不可太高,高则狂怪而失柔婉之意。思此,则知所以为难。子侄辈往往求其法于余,姑以得之所闻,条列下方。观于此,则思过半矣。

作词当以清真为主

凡作词,当以清真为主。盖清真最为知音,且无一点市井气。下字运意,皆有法度,往往自唐宋诸贤诗句中来,而不用经史中生硬字面,此所以为冠绝也。学者看词,当以周词集解为冠。

康柳词得失

康伯可、柳耆卿音律甚协,句法亦多有好处。然未免有鄙俗语。

姜词得失

姜白石清劲知音,亦未免有生硬处。

吴词得失

梦窗深得清真之妙。其失在用事下语太晦处,人《百尺楼丛书》作令人。不可晓。

施词得失

施梅川音律有源流,故其声无舛误。读唐诗多,故语雅澹。间有些俗气,盖亦渐染教坊之习故也。亦有起句不紧切处。

孙词得失

孙花翁有好词,亦善运意。但雅正中忽有一两句市井句,可惜。

论起句

大抵起句便见所咏之意,不可泛入闲事,方入主意。咏物尤不可泛。

论过处

过处多是自叙,若才高者方能发起别意。然不可太野,走了原意。

论结句

结句须要放开,含明万历本、《四印斋》本并作合。有余不尽之意,以景结尾最好。如清真之「断肠院落,一帘风絮」,又「掩重关,徧城钟鼓」之类是也。或以情结尾亦好。往往轻而露,如清真之「天便教人,霎时厮见何妨」,又云:「梦魂凝想鸳侣」之类,便无意思,亦是词家病,却不可学也。

论咏物用事

如咏物,须时时提调,觉不分晓,须用一两件事印证方可。如清真咏梨花《水龙吟》,第三第四句,引各本并作须,《百尺楼丛书》本作引,引字较佳,今从之。用「樊川」、「灵关」事。又「深闭门」及「一枝带雨」事。觉后段太宽,又用「玉容」事,方表得梨花。若全篇只说花之白,则是凡白花皆可用,如何见得是梨花?

要求字面当看唐诗

要求字面,当看温飞卿、李长吉、李商隐及唐人诸家诗句中字面好而不俗者,采明万历本、《四印斋》本并误作探。摘用之。即如《花间集》小词,亦多好句。

咏物不可直说

鍊句下语,最是紧要,如说桃,不可直说破桃,须用「红雨」、「刘郎」等字。如说柳,不可直说破柳,须用「章台」、「灞岸」等字。万历本字作事。又咏书,原作用事,据《百尺楼丛书》本改。如曰「银鈎空满」,便是书字了,不必更明万历本、《四印斋》本并误作便。说书字。「玉筯双垂」,便是泪了,不必更说泪。如「绿云缭绕」,隐然髻发;「困便湘竹」,分明是簟。正不必分晓,如教初学小儿,说破这是甚物事,方见妙处。往往浅学俗流,多不晓此妙用,指为不分晓,乃欲直捷明万历本、《四印斋》本并误作拔。说破,却是赚人与耍曲矣。如说情,不可太露。

论造句

遇两句可作对,便须对。短句须翦裁齐整。遇长句须放婉曲,不可生硬。

论押韵

押韵不必尽有出处,但不可杜撰。若只用出处押韵,却恐窒塞。

词中去声字最紧要

腔律岂必人人皆能按箫填谱,但看句中用去声字最为紧要。然后更将古知音人曲,一腔三两只参订,如都用去声,亦必用去声。其次如平声,却用得入声字替。上声字最不可用去声字替。不可以上、去、入尽道是侧声,便用得,更须调停参订用之。古曲亦有拗音,盖被句法中字面所拘牵,今歌者亦以为碍。明万历本、《四印斋》本、《百尺楼丛书》本并作硋。如《尾犯》之用「金玉珠珍博」,「金」字当用去声字。如《绛都各本俱作园。王鹏运云:此梦窗《绛都春》句,或当时一名《绛园春》,他本未见。余按他本既未见《绛园春》之名,则园为都之误明甚。春》之用「游人月下归来」,「游」字各本俱作人。合用去声字之类是也。

坊间歌词之病

前辈好词甚多,往往不协律腔,所以无人唱。如秦楼楚馆所歌之词,多是教坊乐工及市井做赚人所作,只缘音律不差,故多唱之。求其下语用字,全不可读。甚至咏月却说雨,咏春却说秋。如《花心动》一词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