篇末以己所陈请於上,有所兴废於其县者,及与县人傅维往复论修志凡例终编。其兴废条议,固切实有用;其论修志例,则迂错而无当矣。余惧世人徇名而忘其实也,不得不辨析於後。如篇首地理,附以方音可也,附以纪事谬矣。纪事,乃前代大事关灵寿者,编年而书,是於一县之中,如史之有本纪者也。纪事可附地理,则《舜典》可附於《禹贡》,而历史本纪可入地理志矣。书事贵於简而有法;似此依附,简则简矣,岂可以为法乎?建置之篇,删去坊表,而云所重在人,不在於坊,其说则迂诞也。人莫重於孔子,人之无藉书志以详,亦莫如孔子,以为所重有在,而志削其文,则阙里之志,可焚毁矣。坊表之所重在人,犹学校之所重在道也,官署之所重在政也,城池之所重在守也。以为别有所重而不载,是学校、官廨、城池皆可削去,建置一志,直可省其目矣。寺观删而不载,以谓辟邪崇正,亦迂而无当也。《春秋》重兴作,凡不当作而作者,莫不详书,所以示鉴戒也。如陆氏说,则但须削去其文,以为辟邪崇正,千百载後,谁复知其为邪而辟之耶?况寺观之中,金石可考,逸文流传,可求古事,不当削者一也。僧道之官,定於国家制度,所居必有其地,所领必有其徒,不当削者二也。水旱之有祈祷,灾荒之有赈济,弃婴之有收养,先贤祠墓之有香火,地方官吏多择寺观以为公所,多遴僧道以为典守,於事大有所赖,往往见於章奏文移,未尝害於治体;是寺观僧道之类,昔人以崇异端,近日以助官事,正使周孔复生,因势利导,必有所以区处,未必皆执人其人而庐其居也。陆氏以削而不载,示其卫道,何所见之隘乎?官师选举,止详本朝,谓法旧志断自明初之意,则尤谬矣。旧志不能博考前代,而以明初为断,已是旧志之陋;然彼固未尝取其有者而弃之也。今陆氏明见旧志,而删其名姓,其无理不待辨矣。自古诸侯不祖天子,大夫不祖诸侯,理势然也。方志诸家,於前代帝王后妃,但当著其出处,不可列为人物,此说前人亦屡议之,而其说讫不能定。其实列人物者,谬也。姑无论理势当否,试问人物之例,统载古今,方志既以前代帝王后妃,列於人物,则修京兆志者,当以本朝帝后入人物矣。此不问而知其不可。则陆志人物之首后妃,殊为不谨严也。
至於篇末,与傅维议,其初不过所见有偏,及往复再辨,而强辞不准於情理矣。其自云:“名臣言行,如乐毅、曹彬,章章於正史者,止存其略。”维则谓“三代以上圣贤,事已见经籍者,史迁仍入《史记》,史迁所叙孝武前事,班固仍入《汉书》;不以他见而遂略。前人史传文集,荒僻小县,人罕尽见,艺文中如乐毅《报燕王书》、韩维《僖祖庙议》,不当刊削。”其说是也。陆氏乃云:“春秋人物,莫大於孔子,文章亦莫过於孔子。《左传》於孔子之事,不如叔向、子产之详,於孔子之文,不如叔向、子产之多;相鲁适楚,删书正乐,事之章章於万世者,曾不一见;《孝经》、《论语》,《文言》、《系辞》,昭昭於万世者,曾不一见。以孔子万世圣人,不必沾沾称述於一书,所以尊孔子也。”此则非陆氏之本意,因穷於措辞,故为大言,以气盖人,而不顾其理之安,依然诋毁阳明习气矣。《左传》乃裁取国史为之,所记皆事之关国家者,义与《春秋》相为经纬。子产、叔向,贤而有文,又当国最久,故晋郑之事,多涉二人言行,非故详也,关一国之政也。孔子不遇於时,惟相定公为郏谷之会,齐人来归汶阳之田,是与国事相关,何尝不详载乎?其奔走四方,与设教洙泗,事与国政无关,左氏编年附经,其体径直,非如後史纪传之体,可以特著道学、儒林、文苑等传,曲折而书,因人加重者也。虽欲独详孔子,其道无由,岂曰以是尊孔子哉?至谓《孝经》、《论语》、《文言》、《系辞》不入《左传》,亦为左氏之尊孔子,其曲谬与前说略同,毋庸更辨。第如其所说,以不载为尊,则帝典之载尧舜,谟贡之载大禹,是史臣不尊尧、舜、禹也;二南正雅之歌咏文武,是诗人不尊周先王也;孔子删述《诗》、《书》,是孔子不尊二帝三王也,其说尚可通乎?且动以孔子为拟,尤学究压人故习。试问陆氏修志初心,其视乐毅、曹彬、韩维诸人,岂谓足以当孔子邪?
又引太史公《管晏传赞》有云:“吾读《管子》、《牧民》、《山高》、《乘马》、《轻重》、《九府》及《晏子春秋》,其书世多有之,是以不论。”可见世所有者,不必详也。此说稍近理矣。然亦不知司马氏之微意,盖重在轶事,故为是言。且诸子著书,亦不能尽裁入传,韩非载其《说难》,又岂因其书为世所有而不载耶?文入史传,与入方志艺文,其事又异。史传本记事之文,故裁取须严;而方志艺文,虽为俗例滥入诗文,然其法既宽,自可裁优而入选也。必欲两全而无遗憾,余别有义例,此不复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