孺人道:“说得是。”走进房里去,取出来交与妙通,妙通袋在袖里了,一径到西堂书房中来。
  翰林接着道:“师父见过家姑了?”妙通道:“是见过了。”翰林道:“有甚说话?”妙通道:“多时不见,闲叙而已。”翰林道:“可见我妹子么?“妙通道:“方才不曾见,再过会到他房里去。”翰林道:“好个精致房,只可惜独自孤守!”妙通道:“目下也要说一个人与他了。”翰杯道:“起先师父说有头亲事要与小生为媒,是那一家?”妙通道:“是有一家,是老身的檀越。小姐子模样尽好,正与相公厮称。只是相公要娶妾。必定有个正夫人了,他家却是不肯做妾的。”翰林道:“小生曾有正妻,亡过一年多了。恐怕一时难得门当户对的佳配,所以且说个取妾。若果有好人家象得吾意,自然聘为正室了。”妙通道:“你要怎么样的才象得你意?”翰林把手指着里面道:“不瞒老师父说,得象这里表妹方妙。”妙通笑道:“容貌到也差不多儿。”翰林道:“要多少聘财?”妙通袖里摸出钿盒来,道:“不须别样聘财,却倒是个难题目。他家有半扇金盒儿,配得上的就嫁他。”翰林接上手一看,明知是那半扇的底儿,不胜欢喜。故意问道:“他家要配此盒,必有缘故。师父可晓得备细?”妙通道:“当初这家子原是京中住的,有个中表曾结姻盟,各分钿盒一扇为证。若有那扇,便是前缘了。”翰林道:“若论钿盒,我也有半扇,只不知可配得着否?”急在拜匣中取出来,一配,却好是一个盒儿。妙通道:“果然是一个,亏你还留得在。”翰林道:“你且说那半扇,是那一家的?”妙通道:“再有那家?怎佯不知,到来哄我!是你的亲亲表妹桂娘子的,难道你到不晓得?”翰林道:“我见师父藏头露尾不肯直说出来,所以也做哑妆呆,取笑一回。却又一件,这是家姑从幼许我的,何必今日又要师父多这些宛转?“妙通道:“令姑也曾道来,年深月久,只怕相公已曾别娶,就不好意思,所以要老身探问个明白。今相公弦断未续,钿盒现配成双,待老身回复孺人,只须成亲罢了。”翰林道:“多谢撮合大恩!只不知几时可以成亲?早得一日也好。”妙通道:“你这馋样的新郎!明日是中秋佳节,我撺掇孺人就完成了罢,等甚么日子?”翰林道:“多感!多感!”
  妙通袖里怀了这两扇完全的钿盒,欣然而去,回复孺人。孺人道是骨肉重完,旧物再见,喜欢无尽,只待明日成亲吃喜酒了。此时胸中十万分,那有半分道不是他的侄儿?正是:
  只认盒为真,岂知人是假?
  奇事颠倒颠,一似塞翁马。
  权翰林喜之如狂,一夜不睡。绝早起来,叫权忠到当铺里去赁了一顶儒巾,一套儒衣,整备拜堂。孺人也绝早起来,料理酒席,催促女儿梳妆,少不得一对参拜行礼。权翰林穿着儒衣,正似白龙鱼服,掩着口只是笑,连权忠也笑。旁人看的无非道是他喜欢之故,那知其情?但见花烛辉煌,恍作游仙一梦。有词为证:
  银烛灿芙渠,瑞鸭微喷麝烟浮。喜红丝初绾,宝合曾输。何郎俊才调凌云,谢女艳容华濯露。月轮正值团圆暮,雅称锦堂欢聚。一右调《画眉序》。
  酒罢,送入洞房,就是东边小院桂娘的卧房,乃前日偷眠妄想强进挨光的所在,今日停眠整宿,你道怏活不快活!权翰林真如入蓬莱仙岛了。
  入得罗帏,男贪女爱,两情欢畅,自不必说。云雨既阑,翰林抚着桂娘道:
  “我和你千里姻缘,今朝美满,可谓三生有幸。”桂娘道:“我和你自幼相许,今日完聚,不足为奇。所喜者,隔着多年,又如此远路,到底园圆,乃象是天意周全耳。只有一件,你须不是这里人,今人赘我家,不知到底萍踪浪迹,归于何处?抑且不知你为儒为商,作何生业。我嫁鸡逐鸡,也要商量个终身之策。一时欢爱不足恋也。”翰林道:“你不须多虑。只怕你不嫁得我,既嫁了我,包你有好处。”桂娘道:“有甚好处?料没有五花宜浩夫人之分!”翰林笑道:“别件或者烦难,着只要五花官浩,包管箱笼里就取得出。”桂娘啐了一啐道:“亏你不羞!”桂娘只道是一句夸大的说话,不以为意。翰林却也含笑,不就明言。且只软款温柔,轻怜痛惜,如鱼似水,过了一夜。
  明晨起来,各各梳洗已毕,一对儿穿着大衣,来拜见尊姑,并谢妙通为媒之功。正行礼之时,忽听得堂前一片价筛锣,象有十来个人喧嚷将起来,慌得小舅糕儿没钻处。翰林走出堂前来,问道:“谁人在此罗唣?”说声未了,只见老家人权孝,同了一班京报人,一见了就磕头道:“京中报人特来报爷高升的!小人们那里不寻得到?方才街上遇见权忠,才知爷寄迹在此。却如何这般打扮?快请换了衣服!”柳翰林连忙摇手,叫他不要说破,禁得那一个住?你也“权爷”。我也“权爷”不住的叫,拿出一张报单来,已升了学士之职,只管嚷着求赏。翰林着实叫他们:“不要说我姓权!”京报人那管甚么头由,早把一张报喜的红纸高高贴起在中间,上写:飞报:贵府老爷权,高升翰林学士,命下。这里跟随管家权忠拿出冠带,对学士道:“料想瞒不过了,不如老实行事罢!”学士带笑脱了儒巾儒衣,换了冠带,讨香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