信,先赶到河工,为的是好抢着钻营个差委。
  及至安老爷到来,投递了手本,河台看了,便觉他怠慢来迟。
  又见京中不曾有一个当道大老写信前来托照应他,便疑心安老爷仗着是个世家旗人,有心傲上。随吩咐说:“教他等见官的日子随众参见。”安老爷是个坦白正路人,那里留心这些事?
  一般也随众打点些京里的土仪,给河台送去。及至送到院上,巡捕传了进去,交给门上。那门上家人看了看礼单,见上面写着不过是些京靴、缙绅、杏仁、冬菜等件,便向巡捕官发话道:“这个官儿来得古怪呀!你在这院上当巡捕也不是一年咧,大凡到工的官儿们送礼,谁不是缂绣呢羽、绸缎皮张,还有玉玩金器、朝珠洋表的,怎么这位爷送起这个来了?他还是河员送礼,还是‘看坟的打抽丰’[歇后语有“看坟打抽丰——吃鬼”。此指十分吝啬。]来了?这不是搅吗!没法儿,也得给他回上去。”说着,回了进去,又从中说了些懈怠话。那河台心里更觉得是安老爷瞧他不起,又加上了三分不受用。当时吩咐出来,说:“大人向不收礼,这样的费心费事,教安太爷留着送人罢!”。
  次日,正是见官日子,安老爷也随众投了手本。少时传见,那河台先算定了安老爷是个不通世路、没有材干的人,及至见面,递上履历,才知这老爷是由进士出身。又见他举止安详,言词慷慨,心里说:“这人既是如此通达谙练,岂有连个送礼的轻重过节儿他也不明白的理?这分明看我是个佐杂出身,他自己又是两榜,轻慢我的意思。倒得先拿他一拿!”
  因又动了个忌才之意,淡淡的问了几句话,就起身让走,送出来了。那安老爷也只道新官见面之常,不过如此,也不在意。从此就在淮安地方候补听差,除了三八上院,朔望行香,倒也落得安闲无事。安老爷本是个雅量,遇着那些同寅宴会,却也去走走,但是一有了歌儿舞女,再遇见打牌摇摊,可就弄不来了。久之,那些同寅也觉得他一人向隅,满座不欢,渐渐的就有些声气不通起来。这且不在话下。
  却说河台一日接得邳州禀报,禀称邳州管河州判病故出缺。这缺本是个工段最简的冷静地方,又恰巧轮到安老爷署事到班,便下札悬牌,委了安老爷前往署事。安老爷接了委牌,禀辞出来,又到府里禀辞。准安府见面先谈了几句官话,便问:“吾兄,你请定了幕中的朋友了没有?”安老爷说:“卑职到此不久,人地生疏,正要合大人讨人呢。”知府说:“很好。那前任请的朋友钱公就很妥当,你就请他蝉联下去罢。”
  说着,从靴掖儿里掏出一个名条。安老爷连忙的接过来,见上面写着“钱如甫”三个字,当下收了。
  这天便是山阳县请吃晚饭,饮酒中间,安老爷也请教了一番到工如何办事的话。那首县便说:“办工首在得人,兄弟这里却有一个千妥万当的人,他从前就在邳州衙门,如今在兄弟这里。只是兄弟这里人浮于事,实在用不开。二哥,你带了他去,大可助你一臂之力。”说着,便叫了那人来叩见。
  安老爷一看,见那人生得大鼻子,高颧骨,一双鼠目,几根黄须,看去就不像个安分之徒。因是首县荐的,便先问了问他的名姓。那人回称姓霍,名叫士端。那首县便道:“明日就到安太老爷公馆伺候去罢。”那人谢了一谢,便退下去。一时酒散。安老爷次日便拜客辞行,带了家眷奔邳州而来。
  于路无话。到了那里,自有一班的书吏衙役迎接,并那到任堂规以至同城官员如何接风宴会,都不必烦琐。安老爷到任后,所喜工轻政简,公事无多,老夫妻二人就照平日在家一般的过起勤俭日子来,心中只是记挂着公子。所喜接得几封家信,知道家中安静,公子照常读书,也就无可惦念了。
  一日,安老爷接着邳州直河巡检的禀报,报称沿河碎石坦坡一段被水冲刷,土岸蛰陷,禀请兴修。安老爷接了案帖,亲自带了工书人等到工查看,不过有十来丈工程,偶因木桩脱落,以致碎石倒塌散漫,却都不曾冲去,尽可捞用。那土工也蛰陷得无多,自己虽不懂,看了去大约也不过百十金的事。回来便吩咐该房书役办稿,就在岁修银两项下动支赶办。
  次日,房里送进稿来,先送师爷点定,签押呈上老爷标画。见那稿倒还办得明白,只那工段的尺丈,购料的堆垛,钱粮的多少,却空着没填,旁边粘着一个小小红签儿,上写着“请内批”三个字。那该办的师爷也不曾填写。老爷当下叫签押,说:“你去问问师爷,这数目怎么没填写?想是漏了。”少停签押回称说:“问过师爷,师爷说候老爷把钱粮数目批定,再核料物尺丈,向来是这等办的。”老爷说:“这怎么讲?难道我自己会销算不成?你大约没听清楚,等我自己问去罢。”
  说着,便起身来到书房。
  那师爷听得东家过来了,连忙换上了帽子,作揖迎接,脚底下可还是两只鞋。送茶让坐已毕,老爷就问起这句话来。只见那师爷咬文嚼字的说道:“规矩是这等的,要东家批定了报多少钱粮,晚生才好照着那钱粮的数目核算工料的。”老爷说:“那丈尺是勘明白了,既有了丈尺,自然是核着丈尺算工料,核着工料算钱粮,怎么倒先定钱粮数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