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时里外都吃起来。安老爷合邓九公心里惦着有事,也不得照昨日那等畅饮,然虽如此,却也瓶罄杯空,不曾少喝了酒。至于那些吃食,不必细述,也没那古儿词儿上的“山中走兽云中雁,陆地飞禽海底鱼”,不过是酒肉饭菜,吃得醉饱香甜而已。一时吃完,又添了东西,内外下人都吃过了。
  邓九公闲话中便合安老爷说道:“老弟,你看这等一个好孩子,被你生生的夺了去了,我心里可真难过。只是一来关着他的重回故乡,二来又关着他的父母大事,三来更关着他的终身。我可没法儿留他。但是我也受了他会子好处,一点儿没报答他,我这心里也得过的去?我想,如今他不是没忙着要走的这一说了吗?我要把他老太太的事重新风风光光的给他办一办,也算我们师徒一场。只是要老弟你多住几日,包些车脚盘缠。可就不知老弟你等得等不得?”
  安老爷道:“我倒没甚么等不得,那盘费更是小事。便是九兄你不给他办这事,我们也不能就走。甚么原故呢?我心里已经打算在此了,此去带了一口灵,旱路走着就有许多不便,我的意思,必须改由水路行走。明日就要遣人踅回临清闸去雇船,往返也得个十天八天的耽搁。只是老兄你方才说的这番举动,似乎倒可不必。从来丧祭趁家之有无,他自己既不能尽心,要你多费,他必不安。况且这些事究竟也不过是个虚文,于存者没者毫无益处。竟是照旧,明日伴宿,后日却把灵封了,把他接到庄上,你师弟姊妹多聚几日,叙叙别情。有这项钱,你倒是给他作几件上路素色衣裳,如此事事从实,他也无从辞起。”
  邓九公道:“那几件衣裳可值得几何呢!”说着,绰着那部长须,翻着眼睛,想了一想,说:“有了!衣裳行李也要作,临走我倒底要把他前回合海马周三赌赛他不受我的那一万银送他,作个程仪。难道他还不受不成?”安老爷道:“那他可就不受定了。老兄,你岂不闻‘江山好改,秉性难移’?你且不可打量他从此就这等好说话儿了。他那平生最怕受人恩的脾气,难道你没领教过?设或你定要尽心,他决然不受,那时彼此都难为情。依我说,倒莫如……”老爷说到这里,掩住白,走到邓九公跟前,附耳低声说道:“九兄,莫若如此如此,岂不大妙?”
  邓九公听了,乐得拍桌子打板凳的连说:“有理!”又说:“就照这么办了!”老爷道:“九兄,切莫高声。此地只隔一层窗纸,倘被他听见,慢说你这人情作不成,今日这一天的心力可就都白费了!”邓九公伸了伸舌头,连忙住口。
  二人正要进后边去,恰好随缘儿媳妇出来,回说:“奴才太太合姑娘请老爷说话。”安老爷便同了邓九公进来。安太太道:“大姑娘方才说了半天,还是为玉格合他媳妇这两身孝,他始终不愿意。他的意思,还要过了明日后日两天,大后日就一同动身。我说这话你等我合你大爷商量,也得算计算计这两天工夫可走得及走不及。”姑娘接着说道:“我也没甚么愿意不愿意。不过想着他二位穿了孝,参了灵,就算情理两尽了,究竟有伯父、伯母在上头;况且又是行路,就这样上路,断乎使不得。不但他二位,便是我这奶公、奶母、丫鬟,现在既在伯父那里,一并也叫他们脱了孝上路为是。至于我这孝,虽说是脱不下来,这样跟了伯父、伯母同行,究竟不便。纵说你二位老人家不嫌忌讳,也得我心里安。再说,我父亲的大事那时,我只顾护了母亲、匆匆远辟,便不曾按着日期守孝;此番到京,我却要补着尽这点作儿女的心。那时日子也宽余了,伯父你给我找的那个庙也该妥当了,我一释服,便去了我的脚跟大事,岂不长便?这样商量定了,过了明日后日两天,就可上路,也省得伯父上上下下人马山集的在此久住。这话,伯父想来再没个不依我的。”
  安老爷一听:“这又是姑娘泛上小心眼儿来了,且自顺了他的性儿,我自有道理。”便说道:“姑娘,这话很是。便是你大兄弟、大妹妹,我也不是叫他们穿多少日子的孝。到了你补着穿孝这层,也很行得,尽有这个样子。只是两日后便要起身,却来不及。何也呢?我们将才在外头商量定了,你此番扶柩回京,旱路断不方便,就是你也不得早晚相依。我明日便着人看船去,也有几天耽搁。我们这里却依然明日伴宿,后日把灵暂且封起来,大家都搬到你师傅庄上住去。船一雇到,即刻起行。你那一路不要见外人的这句话,便不枉说了。姑娘,你道如何?”姑娘听了,料是此地山里既不好一人久住,众人也没个长远在此相伴的理,便也没得说,点头俯允。
  邓九公见这话说定规了,便道:“咱们这可没事了,太阳爷也待好压山儿了,二妹子合大奶奶这里也住不下,莫如趁早回庄儿上去罢,明日再来。再挨会子,这山里的道儿黑了,可不好走。”安太太还不曾答言,何玉凤姑娘早诧异起来,说道:“怎么,今日都不住下吗?”原来姑娘自被安老爷一番言语之后,勾起他的儿女柔肠,早合那以前要杀就杀、要饶就饶、要聚便聚、要散便散的十三妹迥不相同。听得声都要走,便有些意意思思的舍不得,眼圈儿一红,不差甚么就像安公子在悦来老店的那番光景,要撇酥儿!
  褚大娘子笑道:“哎哟,嗳哟!瞧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