的怯话儿,给弄糟了,所以指称着托他二位照看行李,且不请来,叫在店里听信。及至他昨晚得了信,今日天不亮便往这里赶,赶到青云堡褚家庄,可可儿的大家都进山来了,他们也没进,一直的又赶到此地。进门朝灵前拜了几拜,便过来见姑娘,哭眼抹泪的说了半天,大意是谢姑娘从前的恩情,道姑娘现在的烦恼。礼到话不到,说是说不清,横竖算这等一番意思就完了事了。
  邓九公便让张老在前厅去坐。内中只有褚大娘子是不曾见过这位张太太的,他心里暗说:“怎么这等一个娘,会养金凤姑娘这么一个聪明俊秀的女孩儿呢?”这褚大娘子本就有些顽皮,不免要耍笑他,只是碍着张姑娘,不肯。便也问了好,说了几句话,因问:“你老人家今日甚么时候坐车往这么来的?”他道:“那里还坐车呀!我说:‘才多远儿呢,咱走了去罢。’他爹说:‘我怕甚么?撒开鸭子就到咧!你那踱拉踱拉的,踱拉到啥时候才到喂!’那么着,我可就说:‘不你就给我找个二把手的小单拱儿来罢。’谁知雇了辆小单拱儿,那推车的又是老头子,倒够着八十多周儿咧,推也推不动,没的怄的慌,还没我走着爽利咧!”大家听了,要笑又不好笑。偏偏这八十多周儿的话,又正合了邓九公的岁数儿,邓九公听了,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,便搭讪着问褚一官道:“咱们外头的事情都齐了没有?”褚一官道:“都齐了,只听里头的信儿。”
  原来安、邓两家商量定了,都是这日上祭。安老爷见张家二老来了,又告诉邓九公给他家也备了桌现成的供菜。第一起便是安老爷上祭。褚一官连忙招护了戴勤、华忠、随缘儿进来,整理桌椅,预备香烛。这山居却没那些鼓乐排场,献奠仪注,只大家把祭品端来摆好。玉凤姑娘看了看那供菜,除了汤饭茶酒之外,绝不是庄子上叫的那些楞鸡、匾丸子、红眼儿鱼、花板肉的十五大碗,却是不零不搭的十三盘,里面摆着全羊十二件,一路四盘,摆了三路;中间又架着一盘,便是那十二件里片下来的攒盘,连头蹄下水都有。
  只见安老爷拈过香,带着公子行了三拜的礼。次后安太太带了张姑娘也一样的行了礼。姑娘不好相拦,只有按拜还礼。祭完,只见安太太恭恭敬敬把中间供的那攒盘撤下来,又向碗里拨了一撮饭,浇了一匙汤,要了双筷子,便自己端到玉凤姑娘跟前,蹲身下去,让他吃些。不想姑娘不吃羊肉,只是摇头。安太太道:“大姑娘,这是老太太的克食[克食:满语。恩赏,上赏之意],多少总得领一点。”说着,便夹了一片肉,几个饭粒儿,送在姑娘嘴里。姑娘也只得嚼着咽了。咽只管咽了,却不知这是怎么个规矩。当下不但姑娘不懂,连邓九公经老了世事的,也以为创见。不知这却是八旗吊祭的一个老风气,那时候还行这个礼。到了如今,不但见不着,听也听不着,竟算得个“史阙文”了。
  闲话少说。一时撤下去,邓九公因为自己算个地主,便让张家二老上祭,端上一桌荤素供菜来,供好。张老也拈了香,磕了头。到了亲家太太了,磕看头,便有些话白儿,只听不出他嘴里咕囔的是甚么。等他两个祭完了,便是邓九公同了女儿、女婿上祭。只见热气腾腾的端上一桌菜来,无非海错山珍、鸡鸭鱼肉之类,也有大盘的馒头,整方的红白肉,却弄的十分洁诚精致,供好。邓九公同褚一官夫妻也照前钻香行礼。礼毕,褚一官出去焚化纸锞,他父女两个便大哭起来。姑娘也在那里陪哭,戴勤家的合随缘儿媳妇都跪在姑娘身后跟着哭。
  你道这邓家父女两个是哭那一位何太太不成?那何太太是位忠厚老实不过的人,再加上后来一病,不但邓九公合他漠不相关,便是褚大娘子也合他两年有余,不曾长篇大论的谈过个家长里短,却从那里得这许多方便眼泪?原来他父女两个都各人哭得是各人的心事。
  邓九公心里想着是:人生在世,儿子这种东西,虽说不过一个苍生,却也是少不得的。即如这何家的夫妻二位,假如也得有安公子这等一个好儿子,何至弄到等女儿去报仇,要女儿来守孝?跟前虽说有玉凤姑娘这等一个顶天立地的女儿,作到这个地位,已经不知他心里有几万分说不出的苦楚了。况且,世路上又怎样指得准有这等一位破死忘魂卫顾人的安老爷呢?踅回来再想到自己身上,也只仗了一个女儿照看,难道眼看九十多岁的人,还指望养儿得济不成?再说,设或生个不肖之子,慢讲得济,只这风烛残年,没的倒得“眼泪倒回去往肚子里流,胳膊折了望袖子里褪”,转不如一心无碍,却也省得多少个命脉精神!这是邓九公的心事。
  褚大娘子心里想的是:一个人托生给人作个女儿,虽说合那作儿子的侍奉终身不同,却是同一尽孝,都该报答这番养育之恩。只是作个女儿,到了何玉凤这样光量,也就算强似儿子了。但是天不成全他,遇见这等时运,也就没法儿。何况于我!纵说我随了老父朝夕奉养,比他强些,老人家已是“老健春寒秋后热”,“譬如朝露,去日苦多”。那时无论我心里怎样的孝顺,难道还能派定了人家褚家子弟永远接续邓家香烟不成?这是褚大娘子的心事。
  至于他父女两个心疼那姑娘,舍不得那姑娘,却是一条肠子。又因这疼他、舍不得他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