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府祠堂扫地焚香的侍儿?还是存着这几个字,我两个同作安家门里侍膳问安的媳妇?”姑娘此时心慌意乱,如生芒刺,如坐针毡,张金凤临了问他的两句话并不曾听见,只呆呆的望着神主上那两行字。半晌,“嗐”了一声,道:“怎的我安伯父、安伯母也作出这样的孟浪事来!”
  张金凤道:“这事作的一点儿也不孟浪,这正是我公婆今日给叔父、婶母立这座祠堂的本意。这座祠堂也为的是你家祖太爷的师恩,也为的是你家叔父的世谊。这还都不是正文,正文正因为姐姐你在黑风岗能仁寺救了他儿子性命,保了他安家一脉香烟,因此我公婆以德报德,也想续你何家一脉香烟,才给叔父、婶母立这祠堂,叫你家永奉祭祀。讲到永奉祭祀,无论姐姐你怎样的本领,怎样的孝心,这事可不是一个女孩儿作的来的,所以才不许你守志终身,一定要你出阁成礼,图个安身立命。讲到你出阁成礼,只这北京城里还少甚么公子王孙、郎君子弟?又何必一定叫你嫁到安家许配玉郎呢?又虑到把你给个不关痛痒的人家儿,丈人绝后不绝后与那女婿何干?所以不曾合你提到亲事以前,当日在你青云庄,便叫玉郎扶灵穿孝;今日到你这座家庙,便叫玉郎奉主入祠,使你二位老人家无后如同有后。这话还讲得是眼前。再要讲到日后,实指望娶你过去,将来抱个娃娃,子再生孙,孙又生子,绵绵瓜瓞,世代相传,奉祀这座祠堂,才是我公婆的心思,才算姐姐你的孝顺,成全你作个儿女英雄。便是我张金凤的爹妈,也蒙公婆在这西边一带一样的盖了这样一所房子,作为我爹妈现在的住房,我张金凤将来的家庙。只是我张金凤除了受公婆养育深恩之外,我又有何好处也同姐姐一样呢?这可就是作父母待儿女的心肠,叫作‘乖的也疼,呆的也疼’。这都是公婆说不出口的话,妹子如今都告诉明白姐姐了。
  “姐姐只想,公婆这番用心深厚到甚么地位?可见老辈的作事与你我的小孩子见识毕竟不同。姐姐此时纵有万语千言,不必合我再讲,我索兴澈底澄清的都合姐姐说了罢。如今打错了的那条永不出嫁的主意,是无庸议了;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、庚帖红定以至赔送是都有了,他二位老人家是安了葬了,你一年的服是满了,你家万代的香烟是永永不断了,我公婆的神也淘苦了,心也使碎了。这事也没有十天八天一月半月的耽搁,一切下茶、通聘、莫雁、送妆都在今日,只今日酉时,阴阳不将,天月二德,便迎娶你过门。姐姐,你此时依也是这样办,不依也是这样办。”
  何玉凤听张金凤这话,觉得没一个字不是从肺腑里掏出来的,他登时好似从顶门上浇了一桶冰水,从脚底下起了一个焦雷,只痛得他欲待放声大哭,却也哭不出来,只有抽抽噎噎声嘶气咽的靠定那张神案,如带雨娇花,因风乱颤。想到安老夫妻合张姑娘的这番好处,立刻粉身碎骨他都情愿,慢讲是娶了他去作新媳妇!
  好张金凤!他把心思力量尽到这个分儿上,料定姑娘无不死心塌地的依从了,还愁他作女孩儿的这句话毕竟自己不好出口,因又劝道:“姐姐且莫伤心,妹子还有一言奉告,这话并且要背褚大姐姐。”说着,又把玉凤姑娘搀到东北墙角跟前。那时许多仆妇丫鬟以至华嬷嬷、戴嬷嬷、随缘儿媳妇儿、花铃儿、柳条儿几个人正在东边挨窗一带伺候,听了他家大奶奶这番话,也有点头赞叹的,也有伤心落泪的。张金凤便向他们道:“你们先躲躲儿,让我们说话。”他便向何玉凤耳边低低的说道:“我知道姐姐此时已是千肯万肯,不用妹子再絮烦。姐姐,你可还得明白,这不但是我的公婆、我的爹妈合九公、褚大姐姐齐心要盼你同玉郎完成这段美满姻缘,便是我替姐姐打算,四海虽大,九州虽广,你除玉郎一人之外,也断合第二个结不得连理。这话我从何说起呢?你我作女孩的,男子的跟前错走不得一步;到了自己的贴身儿的东西,莫说男子,连自己亲娘都有见不得的时候。姐姐只想,你当日救玉郎的时候,正是他敞胸露怀绑在那里,姐姐上前给他解那条绳子,怎保住个不气息相通,肌肤相近?到了后来,索兴连你的关防盆儿[关防盆儿:指女子便溺用的器物。]都教人家汕了爪儿了。纵说你玉洁冰清,于心无愧,究竟起来,倒底要算一块湿润美玉多了一点黑青,一方透亮净冰着了一痕泥水。只有合他成了百年良眷,便如浮云尽散,何消锦被严遮?姐姐,你道妹子这话说的是也不是?”
  这话若说在姑娘一头驴儿一把刀的时候,必想着“心正不怕影儿邪,脚正不怕倒蹈鞋”,不过冁然一笑,绝不关心。
  如今听了这话,竟同雷轰闪掣一般,如梦方觉!只羞得两耳通红,泪痕满面,双手扯住张金凤的袖子说道:“阿呀,妹子!这便怎么处!我此时是方寸摇摇,柔肠寸断,你怎生救救作姐姐的才好!”
  张金凤道:“姐姐没了主意了?听妹子告诉我。你我作女孩儿的,没一件事不得站住地步,也没有一句话该让人,却也是个英雄豪杰的身分。独有到了自己的婚姻了,甚么叫英雄呀豪杰呀,只有听天由命,一跤跌在娘怀里,由娘去,怎么好怎么好。”何玉凤道:“妹妹,你又来了。我要有个亲娘,今日之下也不到得如此!”张金凤道:“姐姐,怎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