场,打将起来。坐在西屋里,只放心不下。待要私下走过去听听,又恐这班仆妇丫鬟不如其中的底理深情,转觉外观不雅。没奈何,带了两个嬷嬷,悄地里站在窗前听了半日,不闻声息,忽然听得新郎嗤的一声笑将起来。
  你道他因甚的笑将起来?原来他因被这位新娘磨得没法儿了,心想,这要不作一篇偏锋文章,大约断入不了这位大宗师的眼。便站在当地向姑娘说道:“你只把身子赖在这两扇门上,大约今日是不放心这两扇门。果然如此,我倒给你出个主意,你索兴开开门出去。”不想这句话才把新姑娘的话逼出来。他把头一抬,眉一挑,眼一睁,说:“啊?你叫我出了这门到那里去?”
  公子道:“你出这屋门,便出房门,出了房门,便出院门,出了院门,便出大门。”姑娘益发着恼。说道;“你嗯待轰我出大门去?我是公婆娶来的,我妹子请来的,只怕你轰我不动!”公子道:“非轰也。你出了大门,便向正东青龙方,奔东南巽地,那里有我家一个大大的场院,场院里有高高的一座土台儿,土台儿上有深深的一眼井……”
  姑娘不觉大怒,说道:“唗!安龙媒,我平日何等侍你,亏了你那些儿?今日才得进门,坏了你家那桩事?你叫我去跳井?”公子道:“少安无躁,往下再听。那口井边也埋着一个碌碡,那碌碡上也有个关眼儿。你还用你那两个小指头儿扣住那关眼儿,把他提了来,顶上这两扇门,管保你就可以放心睡觉了。”姑娘听了这话,追想前情,回思旧景,眉头儿一逗,腮颊儿一红,不觉变嗔为喜,嫣焉一笑。只就这一笑里,二人便同入罗帏,成就了百年大礼。
  张金凤听到这里,先默默的念了一声:“我那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的碌碡哇!可够了我的了!”
  列公,你看这位姑娘的磨劲大不大?但是那安老夫妻虽然被他磨了一场,到底酬了素志,还得了个佳妇;安龙媒、张金凤虽然被他磨了一场,到底一慰亲心而得艳妻,一被贤名而得腻友;便是那邓家父女以至佟舅太太,或破资财成义举,或劳心力尽亲情,也倒底算交下了一个人,作完了一桩事。只可怜那作《儿女英雄传》的燕北闲人,这事与他何干?却累他一丸墨是磨灭了,一枝笔是磨秃了,心血是磨枯了,眼光是磨散了。从这书的第四回《未路穷途幸逢侠女》起,被他没日没夜的磨,磨到第二十八回,才磨得《宝砚雕弓完成大礼》。咳!百岁光阴有限,一生事业无穷。那燕北闲人果然生来的闲身闲心,现成的闲茶闲饭,闲得没事作,教他弄这闲笔墨,消这闲岁月倒也罢了,想来他也该作得些些事业,爱个小小声名,也须女嫁男婚,也须穿衣吃饭。却都不许他作,偏偏的要他作个闲人。闲人之为闲人,苦矣!倘然不亏这等一磨,却叫他怎的夜磨到明,早磨到晚?
  闲话休提,言归正传。却说张金凤听得一对新人双双就寝,才觉出两只小脚儿站了个生疼,连忙扶了个人过上房去见公婆。那时褚大娘子合几家亲族女眷都已分头安睡,只有那为儿孙作马牛的一双老人家还在那里闲谈静候。张姑娘把话悄悄的回了婆婆,他两老才得放心。张姑娘也就回房,还招护了母亲、舅母,然后就寝。
  一宿晚景提过,次日便是筵席。才交五鼓,张姑娘便起来梳洗妆饰,也打扮得花枝招展,绣带翩跹。一切完毕,正要过去请新郎起来,早见公子笑吟吟过这屋里来,张姑娘连忙起来道喜。公子道:“与卿同之。”又道:“闲话休提,你且给我梳了辫子,好让我急急的洗脸穿衣,去禀知父母,请二位老人家欢喜放心。”张姑娘道:“正该如此。只是我得张罗姐姐去了,你叫嬷嬷给你梳罢。”公子道:“无论谁梳都使得。
  我见过父母,还要照料照料外面的事。难道我还好照娶你的时候,只作新姑爷,诸事惊动老人家不成?”说着,忙忙梳洗。
  张姑娘便过新房去请新娘起来。才一揭帐子,看见新娘早已端端正正坐在那里。张姑娘先敛衽万福,说道:“姐姐可大喜了!”只见玉凤姑娘一把拉住他道:“好妹妹,你今日可断不许怄我了!回来你还得嘱咐嘱咐褚大姐姐,你们闹的这可真不是件事。再要怄我,我可就急了!”张金凤道:“不是怄姐姐,这叫个床第之间,不失夫妻姊妹之礼。便是褚大姐姐见了也要道喜的,他如何肯怄你?”说着让他下了床,伺候的人叠起被褥。
  姑娘正在梳洗,人回:“褚大姑奶奶吃梳头酒来了。”舅太太那时早已起来,急于要进房看干女儿,因等个齐全人[齐全人:指父母、公婆、丈夫俱在的有福女人]踩过门,自己才好进去。见褚大娘子来了,便也同张太太随后进来。姑娘此时见了娘,倒也没甚么可商量的了。只见满耳朵里一片叫姑奶奶的声音,也听不出谁是谁来。一时看着这些人,虽是这等亲热相关,想起自己父母不在跟前,不觉性动于中,情发于外,一阵伤心落泪;再转一念,若果然父母都在,今日看了我嫁了这等人家,奉着这样公婆,随着这样夫婿,又多着这样一个有情有义同意合心的张家妹子,不知何等欢喜!不由越想越痛,抽抽噎噎起来。舅太太忙劝道:“姑奶奶,今日可哭不得!回来哭得眼睛桃儿似的,人家笑话。”
  姑娘听得人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