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:“妈可忙甚么呢,没事就在这里坐一天,说说话儿不好?。”他道:“喂,姑奶奶,你婆婆托付了我会子,咱把人家舅太太一个人儿丢下不是话,再说他晚上还给我弄下吃的了。我更不会吃那些果子呀酒的咧。你们自家吃罢。”说着,自己攥上烟袋荷包绢子,也去了。
  他三个跟到上屋,只见舅太太吃完了饭,正看着老婆子们那里拌锯末子扫地,见了张太太,站起来道:“偏了我们了?赴了女儿的席来了?”张太太道:“可吃饱咧!斋也开咧!我们姑奶奶这就不用惦记着咧!”舅太太便让他姊妹两个也坐下,因合公子道:“这里不要你,你去罢。”公子正一心的事由儿想回家,便答应了一声,笑着先走了。
  这里姊妹两个便在旁边的小杌子上坐下。那个大丫头长姐儿便从柳条儿手里接过烟袋荷包来,给张姑娘装了袋烟,回身又给何小姐倒过碗茶来。何小姐连日见这个丫头在婆婆跟前十分得用,便欠了欠身,说:“长姐姐,你叫他们倒罢。”随即站起来,同张姑娘走到排插儿背后,一长一短的合他说话儿。因见他是个旗装,却又有些外路口音,问了问,才知他爹娘是贵州仲苗的叛党,老祖太爷手里得的分赏功臣为奴的罪人,他爹娘到这里才养得他。他从小儿便陪着公子一处顽耍,到了十二岁,太太才叫上来的。何小姐见他说话儿甜净,性情儿柔和,从此便待他十分亲近。这且不提。
  他姊妹两个坐了片刻,舅太太便道:“今日婆婆不在家,你们姐儿俩也歇歇儿去。我要合亲家太太凑上人斗牌呢。”因合何小姐道:“你这位公公呵,我告诉你,讨人嫌着的呢!他最嫌人斗牌,他看见人斗牌,却也不言语,等过了后儿提起来,你可听么,不说他拙笨懒儿全不会,又是甚么‘这桩事最是消磨岁月’了,‘最是耽误正经’了,又是甚么‘此非妇人本务家道所宜’了,绷着个脸儿,嘈嘈个不了。偏偏儿的姑太太合我又都爱斗个牌儿,得等他不在家偷着斗。今日我可要羸我们亲家太太俩钱儿了。”何小姐道:“娘就斗牌,我们也该在这里伺候。”你只听可再没舅太太那么会疼人的了,说:“不用。你们俩家去,屋里是说且不动呢,零零碎碎也偷空儿归着归着,以至公婆喜欢的是甚么呀,家里的事儿啊,你们爷的脾气性格儿啊,随身的活计啊,姐姐也该问问,妹妹也该说说。今日不是个空儿吗?去罢!”何小姐本是不肯走,被舅太太这一提,倒提起他心里一桩事来,正待要走,张姑娘道:“姐姐,舅母既这么吩咐,不咱们就走罢,家里坐坐儿再来。”二人便携手同行而去。
  且住!说书的,这回书一开场你就交代此后便要入安龙媒正传,如今一回书说完了,请教那一句是安龙媒的正传啊?
  况且何玉凤到了安家才得两三天,合张金凤姊妹初聚,这一边自然该“入门问讳”,有许多紧要正经话要问;那一边自然也该“旧令尹之政,必以告新令尹”,有许多紧要正经话要说,才是情理。怎的便谈到这些闺阁闲情合琐屑笔墨,作这等一篇没气力的文章?莫非那燕北闲人写到《宝砚雕弓完成大礼》,有些“江淹才尽”起来了?列公,待浮海而后知水,非善观水者也;待登山而后见云,非善观云者也。金、玉姊妹两个到了今日之下,没得紧要正经话可说了。甚么原故呢?那燕北闲人早轻轻儿的把位舅太太放在中间,这文章尽够着了,不必是这等呆写。至于这回书的文章,没一个字没气力,也没一处不是安龙媒的正传,听到下回,才知这话不谬。苟谓不然,那燕北闲人虽闲,也断不肯浪费这等拖泥带水的闲笔闲墨。“彼此取耳,子姑待之”。这正是:
  定从正面认庐山,那识庐山真面目?
  毕竟那金、玉姊妹两个回家又有些甚的枝节,下回书交代。
第三十回 开菊宴双美激新郎 聆兰言一心攻旧业
  这回书紧接上回,话表安公子。却说安公子本是个聪明心性,倜傥人才,也亏父母的教养,诗礼的陶熔,才不曾走入纨袴轻佻一路。自从上年受了那场颠险,幸得返逆为顺,自危而安,安老夫妻幕年守着个独子,未免舐犊情深,加了几分怜爱。偏偏的他又一时红鸾双照,得了何玉凤、张金凤这等一双才貌心性色色出众的佳人,心是肥了,气是飞了,主意也渐渐的多了,外务也渐渐的来了。一个人到了成丁授室,离开父母左右,便是安老夫妻恁般严慈,那里还能时刻照管的到他?有时到了兴会淋漓的时节,就难免有些“小德出入”。这日安太太吩咐他给岳父母顺斋,原不过说了句“好好儿的弄点儿吃的”,他就这等山珍海味的小题大作起来,还可以说“画龙点睛”;至于又无端的弄桌果酒,便觉“画蛇添足”,可以不必了。果然那一双村老儿作不来这些新花样,力辞而去,他便就这桌席酒上生出篇文章来。因此,在上房时舅太太让了他一句,他便忙忙的回到房中,催着打扫净了屋子。又有个知趣儿的小鬟点了两枝兰花香,熏了熏张太太的那叶子烟气味。
  那时正是十月上旬天气,北地菊花盛开,他早购了些名种,院子里小小的堆起一座菊花山来,屋里簪瓶列盎,也摆得无处不是菊花。回到家里,便脱了袍褂,换上一件倭段镶沿塌二十四股儿金线绦子的绛色绉绸鹌鹑爪儿皮袄,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