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姐姐口里说的话,就是我心里要说的话,不过这话不是这个一言那个一语的说得来的。再就让我说,我也没姐姐说得这等透澈。如今你听得进去是如此如此,听不进去是如彼如彼,这层话姐姐已经交代的明明白白的了,还用我说甚么?必要我说,我只有一句:‘君请择于斯二者。’”
  安公子先前听何小姐说话的时节,还只认作他又动了往日那独往独来的性情,想到那里说到那里,不过句句带定张姑娘,说着得辞些,还不曾怪着张姑娘;及至见他两次三番的从旁赞襄,如今又加上这等几句话,把自己相处了一年多的一个同衾共枕的人,也不知“是儿时孟光接了梁鸿案”,这么两天儿的工夫,会偷偷儿的爬到人家那头儿去了!他又是害臊,又是亏心,又是着恼,把小脸儿都气黄了。第一个主意便要发作一场。一想不妙,“论今日的局面,讲不到‘双拳敌不过四手’来,却正是‘三人抬不过“理”字儿去,人家的话真说的有理,这一发作,父母回来一定晓得。母亲本就把这两个媳妇儿疼的宝贝儿似的,只他两个这番话再请父亲一听,那一个字、那一句不入老人家的耳,合老人家的意?管取倒当着他两个教训我一场,那我可就算输到家、栽到地儿了,不是主意;待要隐忍下去,只答应着,天长日久,这等几间小屋子,弄一对大猱头狮子不时的吼起来,更不成事。莫如给他个不说长短,不辩是非,从今日起,且干着他,不理他,他两个自然该有些着慌;我却暗里依他两个的话,慢慢的把这些不要紧的营生丢开,干起正经的来,岂不是个两全之道?”转念一想,也不妥当:“这个招儿要合桐卿使,他或者还有个心里过不去,脸上磨不开;那位萧史先生可是说的出来干的出来,万一他认真的搬开了,看这光景,两个人是一条藤儿,这一个搬了,那一个有个不跟着走的吗?这屋里又剩了我跟着嬷嬷了,我这不是自己作冤吗?再说,这等一对花朵儿般娇艳水波儿般灵动的人,忍心害理的说干着他,不理他?天良何在?”想了半日,左归不是,右归不是。
  忽然眉头一皱,计上心来。真正俗语说的不错:“强将手下无弱兵。”安水心先生的世兄,既有乃翁的那等酒量,岂没有乃翁那等胸襟?只见他立刻收了怒容,满脸生疼的向金、玉姊妹笑道:“领教!这等讲起来,这个令却有道理,算我输了。
  我方才原说我输了喝一大杯,如今喝还你两个一大杯,也该没得说了。”说着,回头便叫:“花铃儿,你把书阁儿上那个红玛瑙大杯拿来。”一时取到,他便要过壶去,自己满满的斟了一杯。金、玉两个见他认真要喝那大杯酒,心里早不安起来。何小姐忙道:“自己屋里说句顽儿话,怎的认起真来?好没意思!这些酒吃下去,看不受用。”他那里肯依?张姑娘也道:“我罢了。姐姐来了几天儿,既这等说,你认真喝那些酒,可不怕羞了他?”公子更不答言,双手端起酒来,古都都一饮而尽,向他两个照杯告干。只羞得他两个两张粉脸泛四朵桃花,一齐说道:“这是我两个的不是,话过于说得急了!”一句没说完,只见公子饮干了那杯酒,一只手按住那个杯,说道:“酒是喝了,我安龙媒一定谨遵大教。明年秋榜插了金花,还你个举人;后年春闱赴琼林宴,还你个进士,待进了那座清祕堂,大约不难书两副紫泥诰封,双手奉送。我却洗净了这双眼睛,看你二位怎生的替我整理家园,孝顺父母!你我三个人之中倘有一个作不到这个场中的,便拿这杯子作个榜样!”说着,抓起那玛瑙酒杯来,唰,往着门外石头台阶子上就摔了去。这一摔,果然摔在石头台阶子上,不用讲,这件东西一定是锵琅琅一声,星飞粉碎!不想说时迟,才从公子手里扔出去,那时快,早见从台阶儿底下抢上一个人来,两手当胸,把那红玛瑙酒杯紧紧的双关抱住。这正是:
  剧怜脂粉香娃口,抵得十思一谏疏。
  要知后事如何,下回书交代。
第三十一回 新娘子悄惊鼠窃魂 戆老翁醉索鱼鳞瓦
  这回书一开场,是位听书的都要听听接住酒杯的这个人究竟是个甚么人?列公且慢。方才安公子摔那酒杯的时候,旁边还坐着活跳跳的一个何玉凤、一个张金凤呢。他两个你一言,我一语,激出这等一场大没意思来,要坐在那里一声儿不言语,只瞧热闹儿,那就不是情理了。让说书的把这话补出来,再讲那个人是谁不迟。
  却说他两个见安公子喝干了那杯酒,说完了那段话,负着气,赌着誓,抓起那酒杯来向门外便摔,心里好不老大的惭惶后悔,慌得一齐站起身来,只说得一句:“这是怎么说?”
  四只眼睛便一直的跟了那件东西向门外望着。只见一个人从外面进来,三步两步抢上台阶儿,慌忙把那件东西抱得紧紧的,竟不曾摔在地下。何小姐先说道:“阿弥陀佛!够了我的了!这可实在难为你!”张姑娘也道:“真亏了你,怎么来的这么巧?等我好好儿的给你道个乏罢!”
  且住,这个人到底是谁呀?看他姊妹两个开口便道着个“你字,其为在下的人可知。既是个奴才,强煞也不过算在主人眼头里当了个积伶差使,不足为奇,不到得二位奶奶过意不去到如此。况且何小姐自从作十三妹的时候直到如今,又何曾听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