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北京的二老爷从京里下来,已经到门了!”那人听了,忙着就往里跑。那几位客都站在一旁等着告辞,老爷便合褚一官说:“你且先送客。”他才忙着送了那班人走。
  这个当儿,随缘儿一手拉着驴,一手举着帽盒,老爷一面换帽子,一面问褚一官道:“你令岳怎的这等高兴,从今日就作起寿来?”褚一官道:“好叫二叔得知,今日不是作寿……”才说得这句,早听得邓九公一路从里头就嚷出来了,只听他叫道:“我的老弟呀!你今儿个可是从天上掉下来了!我正说忙过今儿个,明儿个就打发人迎上你去,谁想你倒先来了!可喜!可喜!”说着,上前合老爷抱了一抱。一面拉着手先道了公子前番得中并连次高升的喜,接着问了这个又问那个。然后才问安老爷是那天起身的,走了几天,一路行走的光景。老爷一面随问随答,一面看他那打扮儿。只见他光着个脑袋,靸拉着双山底儿青缎子山东皂鞋,穿一件旧月白短夹袄儿,敞着腰儿,套着件羽缎夹卧龙袋,从脖钮儿起一直到大襟没一个扣着的。脸是喝了个漆紫,连乐带忙,一头说着,只张着嘴气喘如牛的拿了条大手巾擦那脑门子上的汗。老爷此时不及问他别的,只惦着褚一官方才不曾说完的那句话,先问道:“九兄,你府上今日一定有件甚么大喜的事?”他早拉了安老爷一只手说:“咱们到里头坐下说。”说着,便有他家的几个门馆先生合他徒弟们迎出来,内中也有几个戴顶戴的,一个个都望着老爷打躬迎接。老爷也一一还礼。
  安老爷前番虽到过他家一次,却不曾进门。一路进来,见那大门里也是路东一个屏门,进去便是个大院落。那院子里有合抱不交的几棵大树,正面却没大厅,只一路腰房。东西群墙,各有随墙屏门。只见那西边屏门里有一群人在门里望外看,里头又夹杂个茶房嚷道:“西花厅再摆两桌子。”东边门里便有人答应。看那光景,像是往厨房去的路。那腰房当中是个穿堂二门,门外树荫里还安着两块大马台石。进了这座门,里面还有层三门儿。
  安老爷才走到甬路上,早望见褚大娘子也打扮着,拉着他那个五六岁的孩子,后面还跟着一群老婆儿、小媳妇子、丫头,都从那个门儿迎出来。那褚大娘子此时见了安老爷,比前番更加亲热。只是他自己想了想,既不好按着官话尊声“义父”,又不肯依着乡风叫声“干爹”,也不好通套些儿称作“老人家”,那么大个个儿了,再要“爸爸”长、“爸爸”短,那可就合“唱曲儿的改字儿——没甚么大分别”了。他便索兴亲热起来,照称他父亲一样,也叫作“老爷子”。只见他上前拜了两拜,笑嘻嘻的说道:“老爷子怎么也不赏个信儿,悄默声儿的就来了?也没得叫你女婿接接去!”说着,问了干娘安,又问妹夫子好、两妹子好,以至舅太太、张老夫妻都问到了。安老爷一时竟有些应酬不及,只一总说了句:“都好,都说请安问候。”他又拉了他那个孩子过来请安,说:“这也是老爷呢。”安老爷见是他前番带到京去的那个孩子,也招呼了招呼,说:“都长这么高了。”说着,便一路进了那个三门儿。进去,见里头是正面五间正房,东西六间厢房,约莫那后面还有些房子。
  一时,邓九公让安老爷进了屋子,二人重新施礼。老爷见他那屋里也摆些钟鼎屏镜之类,一时都不及细看。只见西次间炕上地下都摆着席,有几个女眷正在那里吃面。见安老爷进来,也有藏躲不迭的,也有偷着眼儿看的。邓九公道:“你们不用跑。”因拍着安老爷的肩膀儿向大家说道:“你大家瞧瞧,今儿个来的,这就是我常说的我那个顶天立地的好朋友!”安老爷正不知谁是谁,无从见礼。褚大娘子道:“这都是我们一辈儿的几个当家子合至亲相好家的娘儿们,没外人。他们比我还怯官。你老人家大远的来,先歇歇儿罢,不用合他们见礼了。”
  说着,邓九公就往东里间让。老爷看了一周,只不曾见着他家那位姨奶奶,才要问起,还要问问他家今日到底是有件甚么事。只见邓九公坐也没坐好,先“哈哈”了一声,才开口说话,说道:“老弟,我先问你,你给我作的那篇东西带来了没有?”安老爷拍着肚子说道:“现成在这里,少停当面写出来,请老兄看。”邓九公笑道:“好极了!你先别忙,索兴求老弟你费点儿事,这里头还得绕绕笔头儿。我要告诉你这个原故,你管保替愚兄一乐,今儿个得喝一坛!告诉你,哥哥得了儿子了!”
  安老爷听了,又惊又喜。喜得是这老头儿一生任侠好义,颇以无子为憾,如今一朝有后,真是大快平生;惊得是他一个九旬老翁,居然还能生育,益信他至诚格天。连忙起身给他道喜,说道:“这实在要算个非常喜事!只是我要挑老哥哥,这样一桩喜事,你怎的不早给我个信儿?”褚大娘子道:“我说是不是?才有信儿,我就催你老人家快写封书子去罢,你老人家只嚷‘靠不住,靠不住’。瞧,到底惹人家挑了,我看这可说甚吗!”
  邓九公才要说话,安老爷道:“是了,这也是我大意。大约前番写信合我要那胎产金丹九合香,就是有了佳兆了。”九公道:“不是么,那是为你干女儿去要的么!谁知他才两来的月就掉了呢,倒叫我空喜欢了一场。”这个当儿,褚大娘子捧过